后宫
殷夜熹于朝事上受了大气,憋得难受,今晚便没有进食,只让人传话给皇后:“不必等朕。”
段景时使人塞了银钱,让福儿去问:“圣上今日可是有要事?姐姐好歹透个口风。”
这是在含蓄地探问皇帝是真在忙事情,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那人知道皇帝极为看重皇后,因此也多透露了几句:“南边的事出结果了,圣上似不太欢喜。”
就连豆欢喜都吃了顿排头。
福儿回来回话,段景时想了想,让人将晚膳打包,亲自送去前边。
殷夜熹单手支颐,怔然望着烛火。
她穿到异世,最先给她温暖的是丁家养父,相处时间最长的却是替身院的孩子们。
在众人眼中,她们不过是有竞争关系的工具人,理应是互相防备的状态。
但是孩子们可不管那样多,小朋友跟同龄人交朋友,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只要妳对她玩的游戏感兴趣,她就跟妳天下第一好。
殷夜熹不是单纯的小孩,她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大人,看小孩的角度和心情自然更不一样。
小孩们的吵闹确实有时很令人头疼,但小孩们的可爱又是其她生物所无法比拟的。
殷夜熹跟其余三人相处的时间最久,因小石头年纪最小,身体最弱,平时大家对她也多有照顾,私下都叫她“妹妹”。
小石头对外说在京都有个当官的养姐,明里是说从吾,暗里说的是她。
小石头是真的在心里当她是姐姐。
想到那个不怎么作声,乖巧跟在她身后一起推翻殷烨的小女孩,殷夜熹只觉得心中难过。
她才十四岁。
江南好……能不忆江南。
负责此事的谷雨做事极细,唯恐文字描述不清楚,还让人画了别家的示意图。
殷夜熹穿越前是去过那一带的,当地有名的建筑风格是白墙灰瓦,一条河流蜿蜒穿过县中,房前屋后有用卵石铺成的小道,雨打在上面,会发现哒哒的声响。
她原本是那样一个快活的女娘。
段景时让人通传的时候,殷夜熹正想到伤心处,想要摆手让人回去,又改了主意让人进来。
段景时进门的时候,殷夜熹已经收拾了心情,面上没有那样严重了,只是仍是显得很低落。
段景时不知替身的事,自然想不到那方面,只能当皇帝妻主是为了战争中死去的士兵伤怀,柔声劝道:“听闻圣上忙于国事,还未用膳,奴担心陛下龙体。”说着呈上御膳。
豆欢喜见主子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极自然地去安排试吃。
殷夜熹勉强一笑:“让段郎费心了。”
段景时觉得她的笑容牵强,还不如平静时好看,却也不敢说,说了便是逾矩,只别开眼,就瞧见御案上未收起的案卷。
案卷上字迹密密麻麻,旁边还有一张疑似是地图,他无意扫到,不敢细看,忙又将视线转回去。
却见皇帝妻主望着这份案卷出神,眼露沉痛哀凄。
想到她在北地战场的时候,因为他筹措的粮草而替士兵高兴,段景时觉得,他或许知道了皇帝妻主难过的原因。
“圣上,奴此番来,还有一事想求。”
段景时起身,郑重下拜:“这次安南大捷,却也有些我大瀚官兵死于其中,奴想请圣上开个恩典,除了该给的抚恤,也让奴于国寺替她们立长生牌位,点灯祈福。”
殷夜熹微怔,亲上前去牵他起来:“允妳。”
又对他说:“这种事何需行大礼说?”
段景时却道:“奴这礼是对圣上行的,亦是对我大瀚无数英雌行的。”
殷夜熹的神色明显好了一点。
“除了官兵,亦有一些义士,她们虽无官职在身,却在此役功劳甚大。”她说着将那份没有收起的卷宗递给他,“段郎看看。”
段景时这才认真看起来。
他看得很仔细,迅速却不慢,看完之后,发出怅然的叹息:“如此义士,实我大瀚英雌!定要专门替她点一盏长明灯。”叹完又摇头,“太年轻了,比奴还小两岁。”
殷夜熹低低嗯了一声。
试吃过后的御膳早凉了,没有了刚出锅的热腾气儿,殷夜熹用得不多,段景时亦用得少。
她二人因有心事,便也不觉得什么。
如意却在一旁看得难受。
自从知道小石头被不明人士绑了去之后,殷夜熹心里就像是存了事,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最近又瘦没了,脸颊显出一些轮廓,不似富贵女子的圆润柔美。
女子的身体何其贵重,更何况她还是一国之君,全天下人绑一块儿都没她要紧。
见段皇后能劝圣上用些饭食,如意心里是很感激的,他很快又觉得这种心思不对。
段皇后往私里说,是陛下的结发丈夫,往公里说,是一国之后,妻夫一体,帝后相系,她们之间,本就应该是最该相助,最该携手的人,他算哪个牌面的人物儿?能替圣上“感激”皇后?
如意垂下眼,压下心中酸涩。
殷夜熹根本不知道身后的大侍旖旎的心思,草草用过晚膳之后,亲起身送了段皇后出去,顺便消食。
因为饭前段景时的那个提议,殷夜熹对段景时多了几分信任,缓缓道:“还有一事,不知段郎可知。”
段景时微侧头看她:“不知圣上说的何事?”
她们二人身高相仿,算来段景时这个长期在边塞骑马的男人还要更高一些,不过殷夜熹是帝王,梳了端正的发髻,看起来也就不差多少了。
她冷笑:“神象国的圣男,说愿意委身于朕。呵!”
他当她是什么都收的垃圾站吗?发动战争,杀了她大瀚那样多的士兵子民,还逼死了她视作妹妹的小石头,一句可以委身于她就想要揭掉所有的恶事,还要她捏着鼻子去睡他,真是虫合蟆打哈欠——好大口气!
政事不会传到段景时耳朵里,此事关于后宫,还是有人向他耳边递消息的。
段景时听说的是神象国的圣男年约桃李,正是一个男子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魅惑时期,又是在炎热开放的南边长大的,作风十分放荡,那事上功夫极好。
福儿柳儿听了此事,也不免忧心。
“女人嘴上说着要丈夫贤良淑德,身体却很诚实,会喜欢那些活儿好的妖艳贱货。若是让他入了后宫,岂不是个祸害?”
“听闻神象国与咱们大瀚不同,是男子为尊,这个圣男,叫什么昆弟的,就是她们国家地位最高的人,这样的人必定不守夫道,离经叛道得很!”
段景时听皇帝妻主提起此事,语气中满是厌恶不屑,也不见喜怒,只温声问:“圣上是因何不喜神象国圣男?是因为他这次发起战争,害死我大瀚百性官兵吗?”
还是因为,他以男子之身掌权,触到了您的逆鳞呢?
晚风温柔,平等地给在屋外的人带来温柔的轻抚。
帝后散步的时候,身前身后都不紧跟着人,殷夜熹仗着眼前没有足够的照明,神色冰冷如寒山雪:“正是。”
果然,会给前线的官兵筹措粮草的人才真的懂她。
这种随意因一已私欲就主动掀起战争的野心家,不能上法庭公开审判他的罪行,依律处斩已经很便宜他了,满朝文武却都劝她将人纳入后宫。
这都什么逻辑?
难道大家认为,一个以男子之身执掌一国的男人,是什么被人一睡就要死要活,非卿不嫁的傻子吗?
神象国的圣男昆弟在殷夜熹看来就是敌国首脑,只不过因为国力差距而被落到如此境地,真要把他往后宫放,纯纯是脑子进水。
段景时驻足,轻轻一礼,被殷夜熹直接架住:“说话就说话,勿行大礼。”
在殷夜熹看来,她们之间尽管没有感情,也首先是亲人,其次才是君臣。平时没有涉及国家大事的时候,说话亲昵些无妨。
段景时微微一笑,宽慰她道:“圣上何故如此担忧?他想入后宫,就让他入好了。”
段皇后的声音低沉磁性,在晚风中有着别样的吸引力。
他就着这个姿势上前半步,靠近了殷夜熹一些,声音放得极低,低得仅有她们二人能听到:“奴让他……有来无回!”说完就退开,恢复了原来守礼端庄的模样。
殷夜熹先是耳朵一阵麻痒,然后才对说话的内容有了反应。
嗯?
她这个皇后,好像不像表面的这么正经。
也对,能替母出征的男人,不也是离经叛道的主儿吗?
再说了,后宫的事,交给后宫处置乃天经地义啊!
殷夜熹身上的寒意淡去,主动去执了段景时的手:“段郎啊……”
段景时没有心理准备,被抓了个正着,怔然过后,新婚之夜那种酥麻感一下子又从手指末端蹿上来。
刚才还放狠话的他,此时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一路沉默着被送回了寝殿。
待进了内室,福儿柳儿就惊问:“咦?主子,妳的脸好红。”
福儿上来就要摸他额头,嘴里喃喃着:“该不是被风吹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