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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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夜熹在同段景时用晚膳的时候,听他说起此事,忍不住笑起来:“那后来回去上课了吗?”

段景时含笑:“自然,今日上的是手工课,还布置了作业呢!”

殷夜熹脑补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在抓耳挠腮地打络子的画面,就忍不住喷笑。

段景时看她心情好,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且让他打上一年络子再说。”

段景时都想好了:昆弟若是学不出来,就有理由押着他继续学;若是学出来了,就把他打的络子送去厂里,混在厂货里拿去卖,赚的钱都给边关将士当抚恤。也算替他过去的行为赎罪了。

这思路跟送人去劳改差不多,殷夜熹也没反对。

殷夜熹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一会儿。

南边的事情都不用中央出面就解决了,还余了点尾巴慢慢收拾。北地却还打得热闹呢。

大概是伊尔泰老狼主自知时日无多,想趁着咽气前,最后搏一波大的。

老狼主人老成精,知道自己若是蹬了腿儿,哪怕已经定好的继承人,伊尔泰几部一定还会乱起来。

总有人不满意,想要逆天改命。

那么无论她定下的继承人是赢是输,伊尔泰都会进入一个相对内乱的时期,不如趁她还活着,先把一致对外的硬仗打了。

打完这一仗,无论成与不成,她也就没有遗憾了。

而她暗中属意的继承人,也会在这场大仗中得到最后的锻炼与考验。

项小玉听到南边的神象国被剿灭,那边的“殷烨”已经身死的时候,心里冰凉一片。

她固然不知那人是谁,但她从此事里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老狼主看出她的害怕,哑声笑道:“怕死吗?我们赢了,妳就能当皇帝了,不会这样死掉。”

老狼主控制着信息,不让她知道细节。项小玉也没打听。

她害怕,听到不愿接受的消息。

老狼主日常恐吓过项小玉,就装出一副和气的模样:“妳再跟老婆子说说,妳那几个同伴的情况吧?”

项小玉既然卖了她是殷烨替身的消息,当然也没能抗住问讯,将其她几个替身的事也都吐了个干净。

伊尔泰问过一些殷烨的事之后,就没继续在这方面挖掘细节。

左右殷烨都是要死的,项小玉才是她们认可的“殷烨”。

听到南边也有了个“殷烨”之后,老狼主觉得这事不对啊!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她这边打出了真正的殷烨,南边也冒出来一个真正的殷烨?

她们手里的,她自然知道是假的,南边那个,是真是假啊?

老狼主先入为主,认为自己能抓到一个替身,南边的环族未必不能。

她这时候又觉得厌烦:妳说这中原皇帝搞点什么不好,非要搞那么多个替身,南一个北一个的,这不一眼就让人觉得假吗?

若是只有她们一家跳出来说这事,有些人心里还嘀咕嘀咕呢,谁知南边也跳出来一个。

啧,碍事。

世人得知了这件事,一定会更加警惕,不愿轻易站队。

伊尔泰几部跟大瀚争了那么多年,互相渗透来往,总有几个利益伙伴。

本来利益伙伴还有点可能在利益的驱使下站在她们这边,眼下也都纷纷推拖起来,不愿太深入事件中。

老狼主又听项小玉讲了小伙伴们,她若有所思:“妳说,妳的左手书,是其中一个人提醒妳练习的?”

项小玉不敢隐瞒:“是,她叫丁西,是我们几个人里,生得最像殷烨的。只可惜……在慎帝过世之前,她因为得罪了殷烨,已经被处死了。”

老狼主狐疑地看着项小玉,疑心她骗人。

发现她是真的心中涩然愧疚,不假作伪。

她觉得有点奇怪。

“殷烨为什么要杀她?”

按项小玉的说法,那个叫丁西的替身长得最像,声音也有几分相似,可以说是综合起来最适合的替身人选。

如果殷烨真的需要一个以假乱真的替身,为什么不只留她一个,杀了其余人,反而把她杀死,留下别人?

难道是怕那个替身长得太像了,旁人分辨不出来,反而会令本尊有危险吗?

这么想想,好像也有道理。

中原人的心思,真是弯弯绕绕。

老狼主暗自摇头:搞不懂,搞不懂。

反正等她们打入京都,占领中原之后,也不管那些替身像还是不像了,通通杀掉就好。

至于项小玉,当然可以多留一段时间。

老狼主在问项小玉宫里的消息时,殷夜熹也在千方百计打探项小玉那边的情况。

伊尔泰号称真正的殷烨在她们那儿,当然不会像殷灿对待别雨石那样将人囚禁起来,而是大张旗鼓地将人拱到了明面上,不惧让她露面,甚至还让边地的军民们看到了她的脸。

而项小玉各种邀买人心,在两军交战期间只要是大瀚的子民,她都会替人说情,让伊尔泰人放过她们。

这种办法虽然很拙劣,却很有效果。

据前方线报,边地已经有一些大瀚的子民开始迷惑了。

对比了别雨石的遭遇结局,殷夜熹心中怒火燃烧。

天气炎热,南边尤甚。别雨石的尸身不宜长途转移,就地掩埋。

据消息说,别雨石的尸身都不是完整的,特别是脸,拼了好久。

殷夜熹想到这些细节,眼睛重重闭上,将北地的情报甩到几案上,不愿再看。

别雨石一心想要回到江南的家中,为此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亲族,却还是没有逃过客死异乡的结局。

而项小玉,却利用身份,过着假帝的生活。

殷夜熹知道,伊尔泰狼戾不仁,对大瀚觊觎已久,是不可能真正“帮助大瀚皇帝匡扶山河”的,她们打出真正的皇帝的旗号,不过是为了在明面上更合法的侵略中原。

她能懂的事,号称读了许多书的项小玉会不懂吗?

但她仍选择与虎谋皮。

殷夜熹明白,似设今日流落伊尔泰的人是她,说不定也做不到毁面自尽,也会为了茍且偷生做出许多错事。在这一点上,她和项小玉,都不如别雨石。

从吾斟酌着劝道:“圣上,别小娘的遗体虽不能运回,但可以在当地立祠,让世人都知道她的义举。”

殷夜熹低低嗯了一声。

“别家那边呢,有什么情况?”

别雨石刚认回去就被掳走,别家自然是要被查个彻底的。

“谷雨回话说别家确实不知情。”

调查显示,殷灿母女是从寿州逃到江宁县去的,跟当地的大族并无往来。

殷夜熹略平了心。

别家或者有些古代宗族的劣根性,比如在别雨石一家子失踪后就迅速吞掉了她家的财产,但在大是大非上还算拎得清。

若是连别家也对别雨石不好,她在地下该有多伤心呢?

谷雨不日归京,除了带回了熊护卫,还有在江宁县收的那个擅长施针吊命的不良人,还有别雨石身边最后一个活着的人,侍从蓝草。

殷夜熹有心想问问,微服出行,到了从吾那处宅子里。

蓝草听到别雨石那样义烈的身亡消息,当即哭晕了过去,之后表示想上京都,找到别雨石的养姐,将她们的事情都告诉她。

谷雨将人带上京都,引到这处宅子里,蓝草只知道别雨石的养姐是个大官,见面就哭倒下拜:“将军,主人死得冤枉啊!”

他是卖唱郎出身,声音身段都是经过这方面训练的,这一句嚎出来,九曲十八弯。

豆欢喜见他这番作派,柳眉一竖,就要呵斥,被殷夜熹拦住。

蓝草的生平,早就摆上了她的案头,她对这个命途多舛的小孩有着怜悯,也就能原谅一些他的失礼。

蓝草从他和姐姐小红被别雨石买下开始讲起,一直讲到雨夜惊魂。

他嗓子好,口条流利,又在心里数度演练过,条理清晰的不打嗑巴地讲下来,听得豆欢喜都入了神。

殷夜熹在帘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等到他终于将这个长长的故事说完,才缓缓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从调查者的文字记录上看,和听亲身经历者的叙述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没有作声,只让豆欢喜出去给了蓝草一些赏钱。

豆欢喜告诉他:“妳放心,那强人已经押解上京了,不日就要处斩,妳若不害怕,可去观刑。”

蓝草叩首谢过,擡头去接。他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把他本就平平的长相衬得更加不入眼了。

豆欢喜却没关心他的相貌,只在心里惊奇:难为他哭成这样,还有那样好口齿。

至于蓝草的去处,谷雨主动说先放在她的宅子里。

“蓝草对此事一知半解的,真让他知道全貌不好,若放出去也不太行,不如先住到我那儿去?”

谷雨反正有两个人要安置,干脆一起安排。

江宁一趟,谷雨也觉得查案子有些意思,且她们这样的亲卫,对于查案是一窍不通,还得养几个得力的人。

她是副统领,出身又好,手里宽裕,拿了银钱往京都偏僻些的地方一买就是半条街,都是小房小院。

“刚好安置这些人。”谷雨对从吾说。

从吾拍拍她肩膀:“出去一趟,历练了!”

谷雨挠挠头:“确实挺锻炼人的。”

而后谷雨又悄声对从吾说:“江宁县衙按照别小娘给熊护卫的土仪原样置办了一份——当然她又添了一点,让属下带回来了,其中有给陛下的,这……”

她去给,会不会引得陛下不开心啊?

从吾也敛了笑意,长叹一声:“给我吧。我呈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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