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婚
有殷夜熹的鼓励,段景时也不怕真去查了之后会引起皇帝妻主的不满。
他果真派人去调查了此事。
这次安南,有许多人建了军功,都要发下赏赐,自然有许多往来两边的官员。
更不用说殷灿还是从南边千里迢迢押解回来的。
段景时想要知道南边的消息,只消找到正确的人打听,就能听到真实的信息。
只是因为他是后宫侍郎,不好同外臣接触太过紧密,之前也对环族的真实生态没有兴趣,便没有做过。
如今认真去问了一遭,发现果真如此,段景时心里隐隐的期待刹那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像他这样没有成年姐妹家庭的男子,说是自己作主,一样要听母亲的。
而他的母亲,不说也罢。
段景时的情绪有些低落,很快就振作起来。
至少他的皇帝妻主是个心软的。她对女子温和,对男子亦不乏善意,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他现在想了想,皇帝妻主坚持立他为后,何尝不是在保护他?
不然,以他偷穿母亲盔甲一事,即便不被朝廷追究,也能让他被民间的唾沫星子给淹了。
皇帝是个不拘一格的皇帝,她拥有最广大的胸怀,包容着他的一些小毛病——虽然他打心底不认为那是个毛病,但若是有心人想要攻击他,总是有说法的。
自古以来,便是女主外,男主内。出了他这样的一个异类,让天下女子怎么想?
段景时了解过后,心里对昆弟的评价又下了一层。
只不过他与昆弟同为男子,只在心里想想他也不知真相,还当是自己多有能力,也就丢开手,不再去想他的问题。
吩咐好一定要看好昆弟,不许再发生逃脱成功还跑到皇帝跟前的事后,段景时就没有再去理会昆弟了。
昆弟自从那日同段皇后说了那些话之后,一直想着若段皇后下回再来,他应该再说得诚恳一些。如果能说服段皇后同他一起,那么成功的几率就更大了。
但段皇后再也没有去过。
昆弟策反段皇后失败的时候,项小玉刚被拒婚。
伊尔泰的老狼主想得好,找个旁支的男儿许给项小玉为夫,然后借着这个名义增兵,让理由更充分。
可是旁支的女人也不傻,知道项小玉不过是个借口,将来无论输赢都是要被杀掉的,那么身为项小玉的丈夫,肯定也逃不掉清洗,注定要死,她们怎么肯把自家好好儿的儿郎折进去?
伊尔泰的生活环境比大瀚艰苦,人口更少,每个儿郎也是很宝贵的,哪有这样浪费的?
老狼主若是年轻力壮,大家畏惧她的拳头,可能会捏着鼻子同意,但老狼主已经行将就木,自从北药王谷那条送药的线断了之后,眼看着就要活不住了。
一个将死的王,又能有多少威慑力?大家都不太想听她的话,想用一个拖字决,拖到老狼主过身了,事情就不必做了。
老狼主听说下头人不听话了,气得捶床:“鼠目寸光。”
一个儿郎罢了,舍了就舍了,又有什么可惜的?
挑个不受宠的就是了。
又或者,派个能舍身的,会办事的去,到时候拿了项小玉的人头当投名状,只要没有诞下中原人的孩儿,儿郎的一条命定是能保全的,说不得还能给家里攒些功劳。
老狼主还有一句话没说,便是诞下了杂种又如何?到时同项小玉这个傀儡一并掐死了,谁还能真逼着伊尔泰血脉的儿郎去死啊!
就是不会算账!
可能上了年纪的人就话多,老狼主絮絮叨叨同左右说着话,一会儿痛骂底下的人都不听话了,欺负她年纪大,一会儿又嫌弃孩子们没有一个完全继承她的谋略与武功的,这才让她一把年纪了还拖着病体在为子孙后代谋出路。
“等我老婆子去见了天神,这偌大的草原,该留给谁呀!”
可愁死她了!
项小玉被拒了婚,心情自然十分不美丽。
这段时间,她也逐渐找到了上位者的感觉。
要是伊尔泰打到京都,把殷烨赶下台,她就是真正的殷烨,是江山名义上的主人。
她其实要求不高,治国么她是不会的,打仗么也不会,她只求能当个傀儡皇帝,每日里花天酒地,写写画画的,了此余生便好。
人么,吃饱穿暖了,就得想旁的事了,要寻求精神上的满足。
项小玉如今就有了精神追求。
除了想要踹殷烨下皇位,报她自己的一臂之仇外,还有一个就是想找个贴心人。
项小玉的年纪也不小了,十六了,正是思慕的年龄,以往只是被皇宫里的规矩拘着,来到伊尔泰,又每日担心狼王一家发什么癫,把她叫去折辱,只想着能堂堂正正做个人,别的没工夫去想。
如今也能想想了。
那个异族男奴,她早就抛到一旁不理会,伊尔泰人满足过了当时的私欲,也就没再强迫过她继续,她乐得把人撇到一旁,当成无事发生。
如今她从地上站起来了(物理),能想想更上层的精神追求了,少年人的心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浮现了出来,占了上风。
项小玉看上了边地的一个儿郎。
那儿郎的母亲是个边地小官,却不肯附逆,被伊尔泰斩了全家女子,男子则充为奴隶。
儿郎前头的兄长都嫁出去了,逃过一劫,便只有他落在了伊尔泰人手中。
项小玉不许人关他,也不让人欺负他,想用真心打动他,让他跟了自己。
儿郎却见她一回啐她一回,骂她身为大瀚人,却替北狄做孽:“卖国求荣,不得好死!”
一来二去的,项小玉也恼了,她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殷烨——老狼主告诉她,要想让人相信,首先自己要相信,她就是殷烨,在京都皇室里坐的那个才是假的——哪里能受得了这种话?
她将虚假当成了真相,儿郎说出的事实就显得格外刺耳。
项小玉没忍住,强要了他,儿郎当夜就悬了梁。
项小玉看着眼前荡来荡去的双足,忽然冷汗出了满身。
她到底,还是真的变成了殷烨。
而后转身大吐特吐了一场,再起身,抹抹嘴,项小玉的眼中已经不见最后一丝迷茫之色。
从男方家里被赶出来,项小玉阴沉着脸。
她身边跟着的护卫是伊尔泰老狼主身边一个得力人儿,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计上心来:“主子哎,这老货敢对妳不敬,咱们就得给她点厉害瞧一瞧。”
项小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怎么给?”
说得轻巧!
她现在是什么情况,旁人不知道,这货还不知道吗?
护卫贼眉鼠眼地赔着笑:“奴婢来之前,老狼主有交待,务必让奴婢替主子妳办好事。”
项小玉没吭声。
护卫知道有门,附耳过去小声道:“奴婢可以直接把小公子抢过来!”
草原之上,可一直有抢亲的习俗呢!
婚姻的最初形态,不就是抢亲?
在黄昏时分,看上的人直接一棒子敲昏了带走,就是妳的人了。
项小玉有些意动,又有点踟蹰:“他——他不会像青萍一样吧?”
青萍就是先前瞧中的小官家的儿郎,刚被她逼死的那个。
护卫奸笑:“不会的不会的。那汉男是家里已经没人了,没个牵制,这个可不是。”
项小玉秒懂。
这一家子,可都在伊尔泰老狼主手底下讨生活呢。
青萍不愿是因为生无可恋了,这一个总不至于想他全家陪葬吧?
在护卫的劝说下,项小玉拿定了主意。
乌图鲁今年才十五,是草原上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他的母亲是伊尔泰下三部的一个小分支的族长,他的地位不能说很高,也不算太低,属于草原上的贵族。
他对人生的规划很简单,就是听母亲的话,嫁给一个身份地位相当的草原女子,结部族之好。
突然有一天,家里愁云惨淡,母亲时常看着他忧心忡忡,他慌神:“母亲?是儿做错了什么吗?”
他冥思苦想,猜不透这背后的意义。
母亲摇摇头,告诉他最近正值多事之秋,让他出门多带些人。
乌图鲁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下,转头却在身为侧室的父亲那里得到了答案。
“那个汉人的王要娶我?”乌图鲁极吃惊。
父亲又恨又嫌弃:“那人哪里是汉人的王呢?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
伊尔泰的老狼主确实是把谎言当成真相在传播的,但这点小伎俩哪里能瞒得过她们呢?
乌图鲁听完父亲的话,心情沉重,面上却装出一副不害怕的模样:“不怕的,儿又不是汉男那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鸡?儿能上马能套羊,是伊尔泰的好儿郎!她一个汉人,为难不了我。”
话虽如此,乌图鲁却还是小心谨慎了许多。
她们家能被伊尔泰的老狼主挑中做为傀儡的正夫人选,当然是因为家族势弱。
如今族里的勇士们大多都被老狼主抽调过去打大瀚了,留在后方守卫的自然就少了。
好在伊尔泰几乎全民皆能战,便是三岁幼儿也能骑马跑,男子亦不输女娘,只消前方守住了,不让大瀚的兵马进来,后方还是很安全的。
乌图鲁进出都带着母父给他配备的护卫,非常小心,不让自己落单。
自从拒绝了伊尔泰的建议之后,几日以来,一直平安无事。
天气炎热,草原上毫无遮掩,太阳神炙烤着每一方土地。
乌图鲁被晒得流汗,实在没忍住,趁着午后无人,悄悄潜去水边洗澡。
他脱了衣裳踏入沁凉的水中,舒服得每个毛孔都张开了,正当他一个猛扎子潜入水中之时,岸上早就潜伏着的项小玉的护卫悄然从草丛后冒出头来。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