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
以昆弟之能,当然不会满足于当一个被卸磨杀掉的驴,鸟尽藏起的弓。
他的最终目地当然是达成自己想要的目标,只不过以他目前的身份,暂时没有办法,所以才不得不借助撬动段皇后或是姜侯来让他们达成,他再进行窃取。
若是他自己出头来做这些事,无论是段皇后还是姜侯,都会自动成为他的敌人,他这样聪明能干,当然不会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昆弟没有系统地学过谋略或是兵法,但他天生就有这方面的才能,很迅速就能判断怎么做才最合适。
心里这么想,实际就这么做了。
殷夜熹一行人快要接近京都皇城,这是最后一个在外边的晚上。
丁晗映觉得他再不抓住这个机会,等入了皇宫,宫规森严,他更不要想再接近皇帝了。
于是在大家用过晚膳之后,他寻了个借口来求见。
他行过礼之后,膝行到殷夜熹脚边,仰脸道:“陛下对外宣称收用了奴家,如今却一路未曾宣召,实在不符合那日的说法。陛下,奴家愿意的。”说完红着脸垂下头,耳朵尖都像红宝石一般,同他金红的头发交相辉映。
殷夜熹叹道:“阿映,我早和妳说过了的。”他安安分分过日子,过两年,就报个病逝放他出宫,不好吗?
丁晗映容色微变,他还算擅长察言观色,这几日他都用心观察,发现今上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款。柔顺听话,乖巧懂事,而且,全身心地匍匐于她。
且他男扮女装随侍在侧的时候,有无意见看到过段皇后对着陛下自称奴,皇上眼中的快意和心动不是做假。
他不懂,明明殷夜熹就是喜欢这种调调,为什么如今无动于衷?
丁晗映好半晌才说:“奴小时候就想着,一辈子都守着姐姐,即便天人永隔,也不离不弃。若能同姐姐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也不枉来人世间一遭。”
殷夜熹无情地打击了他:“就算朕想与人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也该是和皇后。”有他什么事呢?
丁晗映眼中含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那陛下能赐奴一个孩子吗?奴保证,有了孩子就安分过日子,只求陛下垂怜,给奴留个念想。”
殷夜熹本来还有些耐心同他说话,到底是照顾了丁老爹许多年,在她心里,丁晗映已经和丁老爹合并成为一个温暖的符号,让她在这个世界也有一个柔软的回忆。
直到他说出了这句话。
殷夜熹本来就不太多的耐心瞬间稀薄,她淡淡道:“出去。朕当妳从未说过。”
丁晗映瑟缩了一下,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他原本准备了一堆乞求的话语,现在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眼前的青年女子明明表情未变,身上的气质却像是瞬间一肃,一股难以忽视的寒意带着她方才刻意柔化的权力的力量向他压来,将他的意志碾碎。
丁晗映自从遇见殷夜熹,就都是看见她温和亲切的模样,几时见过这般无情态度?一时竟然连及时告退都忘了。
翡翠知道今上的本心,到底是对丁家父子有深厚的感情,若是此时丁晗映因失礼而受罚,会破坏了皇帝对丁家父子优容的本意,于是主动上前将人从地上搀扶起来,按着他行了礼退下,把人带了出去。
段景时过来的时候,殷夜熹已经过了那阵儿情绪,他仍是觉察到了不同。
他走到她身旁,亲手替她调了杯饮子,递到她手边:“圣上喝点润润喉吧。”
殷夜熹其实也在想,为什么那个在民间泼辣圆滑的小孩今日会那般姿态,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他在学段景时。
她一哂,接过杯子,慢慢啜着。
段景时生得英武俊朗,身形高挑健美,作那般伏地姿态别有一番趣味。丁晗映是南人,五官更为柔和,年纪也尚小,还是青葱之姿,再作小伏低,未免太过柔弱,失了味道。
她目光漫过段景时,段景时挥退诸人,单膝跪到殷夜熹面前,双肩微沉,一副乖驯模样。
殷夜熹摸着他鸦羽般的鬓发,勾起他下巴,浅笑道:“都听说了?”
今晚这里发生的事,说的话,她没下严令不许外传,段景时进来这一小段路,想来已经都听过了。
段景时低低嗯了一声,小声问:“圣上真要和奴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若是她们初见时就这样说,他肯定不信。
这世上的女子哪有这样专情的。
他的母亲,说是多么喜欢他的父亲,在父亲过世后,不也是纳了小爹。
就是先帝,号称对先皇太后专情,也没挡着她后宫满员,江贵爵的皇次女还跟殷烨只差半年呢。
但是和殷夜熹相处了这么些年,段景时再听到这样的话,就有几分相信了。
至少,最坏的结果,也是皇帝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的,至于真心能维持多久,到几时,他不知道,也不愿去想。此刻,他拥有这份真心就够了。
殷夜熹问他:“阿景愿意吗?”
段景时强忍着羞意点了点头:“奴的心已经是圣上的了。”
殷夜熹勾着他下巴的手紧了紧,召呼他:“起来罢,膝盖不疼么?”
她喜欢看着强大者向她跪伏,这是情趣,却不让人久跪,那是虐待。
段景时在她面前站起,顺势坐到她身旁,俩人依偎在一起,喁喁说着话,气氛十分美好。
丁晗映回去之后就气哭了。
他气自己没用。
明明好像已经让皇帝心软过了,怎么他这样示好,却遭到了反感?
他没有想通,也不敢拿事去问丁老爹,因为丁老爹同他不站在一处,丁老爹也想他早日从宫里“病逝”回去嫁人。
煎熬了大半夜,天色将明时分才朦胧睡去。
今日要进京都,天色未亮,仆从们就起来准备了。
帝后一行人要早点出发,需要在吉时之前到达皇城。
殷夜熹同段景时昨夜没有温存太久,仅仅是靠在一处歇息了,起来的时候也还顺利,不至于困倦到叫不醒。
丁晗映却是被人用力摇了许多下,才勉强睁开红肿的眼睛。
丁老爹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取了冷水给他洗脸。
短暂的冷敷之后,丁晗映的眼睛勉强能视物了,就是还是肿得很明显,看起来不太有精神,还像是哭过的样子。
不过他的身份低微,比起宫侍也没差什么,混在宫侍里也就还好,没什么人注意。
翡翠在旁领着他,指点他,倒也没出什么茬子。
等到了皇宫外边,从吾觉得有不对。
她叫停队伍,策马奔往殷夜熹处汇报:“皇城恐怕有变。”
殷夜熹略一擡眼:“怎么回事?”
从吾道:“谷雨没来。”
作为禁军副统领,谷雨理当出来迎接圣驾,和主官进行交接。
但她没来。
谷雨没来,有两个可能,一,她叛变了;二,她死了。
无论哪一个原因,都代表着宫中有变。
殷夜熹冷笑:“姜家!”
往来书信都正常,甚至城门处也如常,说明不是拿着皇城军队的人下的手。
而宫里主位,以姜侯为尊。
至于昆弟,他倒是想,他没人手。
个人能力再强,双拳难敌四手,他再能打,让一百个士兵与他对战,车轮战也把他累死了。
只有姜家。
段景时同她不在一个车上,殷夜熹听了前方可能有变的消息后,让人传话给他,叫他的车架后退一里地,说是仪式需要,皇后不能越过朝臣。
段景时虽然觉得有点奇怪,还是听话地让马车调头,向后移动。
殷夜熹正在换装。
本来她们今日要进皇城,要有一些仪式,于是特地穿了大衣裳,如今她把外头碍事的都脱掉了,里边的来不及一一换掉,就用绑带扎起袖口,方便行事。
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如果她们迟迟不进宫门,或许对面会发疯反攻。
好在吉时未到,还能拖延一二。
殷夜熹连拔头上数枝发钗,仅用一条首帕勒了,转头看贴身宫人都绷着脸,浅笑道:“别怕。”
众人点点头:“有圣上在,奴不怕。”
殷夜熹听到前面远远地传来马蹄声,靠近窗口,却不掀帘,只问:“阿九,前面什么情况?”
芈九的声音从车顶挂到车侧:“前面有一队兵马,没有旗帜,看不出归属,从吾同对方交涉……不是,打起来了。”
殷夜熹握着武器的手一紧。
芈九叮嘱道:“圣上不要出来,这车是订制的,车身钢板能防铁箭。”
殷夜熹森然道:“能不能防弩!”
芈九卡壳了一下:“一般的手.弩能防,攻城弩不能。”
再坚固的马车,也不能防攻城弩啊。
不过,对方应该没有攻城弩吧……芈九立在车顶,看向四周。她站得高,视力又好,看得远,她看见原本紧闭的宫门突然大开,从里面推出了——
“攻城弩!圣上下车!”
殷夜熹早就全身肌肉蓄力,闻言立即掀开车帘,一脚一个把翡翠和琥珀踢下去,同时跳下马车。
几乎是同时,蕴含巨力的攻城弩的弩矢带着尖锐的啸鸣破空而至,将殷夜熹原本所乘的那辆马车击得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