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
说是宫中小宴,其实殷夜熹根本不想办。
她对姜侯和昆弟又没有感情,甚至还有几分厌恶,不过是依着常礼走个过场,已经想好了到时候想个理由把人散了,自己清清静静吃一顿饭。
还没等她走完呢,姜侯就借着小宴的理由给她敬酒:“陛下出了孝,奴心里也高兴,只是这宫里只兄弟们几个,太过冷清,还请陛下能为子嗣计,广纳后宫,也好给咱们兄弟几个添些伴儿。”
这话说的。
段景时身子顿了顿,拿眼去瞧殷夜熹。
殷夜熹猜他大概是觉得争宠无望,所以想要拉些伙伴来,至少要分薄她给皇后的“专宠”。
在她的刻意经营下,她这个皇帝对皇后可谓是专宠了。
虽不是日日在一处,但也和这个差不多。因为除了皇后,她就没找过旁人玩耍。
对于姜侯的建议,殷夜熹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微敛了笑意:“这话妳皇后哥哥说得,妳说不得。”
正室才有资格劝妻主纳小郎,他一个侧室,越俎代庖什么?
姜侯本觉得自己已经无所谓皇帝理不理他了,闻言脸儿仍是白了一白。他咬了咬下唇,朝段景时行礼告罪,之后又道:“奴想着,这话皇后哥哥不说,便也只有奴来说了。皇后哥哥以为呢?”
段景时看了看殷夜熹,见她不甚在意的模样,心中发酸:“圣上,姜侯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这么些年,他跟皇帝最亲近的举止就是牵牵手,偶尔皇帝妻主会摸摸他的脸,更进一步也没有了。
不过如今出了孝,后宫肯定是要进新人的,与其让人逼着,不如自己主动说了,也好显示他不善殬(注1),是个贤后。
而且,至少他能帮着挑挑顺眼的,比如像姜侯这样的挑货,最好宫里不再有了,省得日后同姜侯沆瀣一气,同他作对。
殷夜熹当然不想宫里进新人。
朝廷看着还成,其实要做的事儿多着呢,她哪里有空在那样多人面前做戏?
更何况多一个后宫侍郎,意味着多一大群人,都得从内帑里出钱养。
钱钱钱,她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钱,花在军备上,花在海运上,花在科技技术革新上,都行,唯独不能花在男人身上。
在男人身上花钱,有什么用啊?是能让科技发展,还是能让人类进步啊?
她看段景时明明不太情愿的样子,也只能顺势说些劝她多纳后宫的话,一时失了趣味,容色淡淡:“麻烦,不要。”
众人:……
姜侯没想到皇帝就这么直接的拒了,一时有些无语。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皇帝的意思,是男人等于麻烦?是这个意思吗?
姜侯又气又委屈。
当初殷烨还是东宫的时候,对他可温柔小意了,如今得了新人,就嫌他麻烦了。
他幽怨地看了上首一眼。
殷夜熹已经懒得理会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准备撤了。
本来后宫人多的话,皇帝撤了,旁的侍郎们可能还会有几个相熟的留下来继续玩一玩,交流交流感情。但殷夜熹的后宫人少得一只手数得过来,而且互相看不顺眼,皇帝撤了,他们也就都撤了。
姜侯想来想去,跟昆弟抱团已经是不可能了,于是只能压着脾气,向皇后低头,以求他能提携一二。
谁料他才向段景时走了几步,从皇帝已经撤出去的队伍里伶伶俐俐出来个人,对着段景时行礼:“圣上请皇后过去一叙。”
姜侯不得不停步:他爹的!
因着出了孝,宫里宫外的来往也变得更松动。
姜侯召了生父进宫诉苦:“那姓段的如今霸着皇上,沾都不让儿沾一下!”
真不愧是边疆那种贫穷下等的地方教出来的男子,不知廉耻。
姜侯的生父早早就得了岳母的教诲,只能劝道:“陛下是君,她想幸谁就幸谁。”
换言之,假如皇上不乐意,段皇后就是使了什么招术,也换不来皇帝的一个正眼。皇后之所以能霸着皇帝不放,是因为皇帝本身乐意啊!
甚至皇后若是不乐意,只要皇帝乐意,也能给人这种假象。
姜侯气苦:“爹啊,儿可是陛下第一个男人呢!”她怎么能这样对他?
姜爹欲言又止。
姜侯觉得不对:“爹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都这个样子了,有什么事,儿也能承受得住。”
姜爹于是将岳母的话同他说了一遍。
姜侯听完双眼发直:“那,那奶奶就不管我了?”
什么就算嫁进寻常人家,如果妻主不喜他,家里也只能劝他受着啊?他嫁的若是寻常人家,过不下去了大不了和离就是,可他嫁的是皇家,就算皇帝驾鹤,他也不能改嫁的啊!
在这种地位不平等的婚姻里,如果得不到妻主的一点点垂怜,生一个孩子,那他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姜侯眼泪就下来了,哭泣着扑到父亲怀中:“爹,儿子难过!”
齐大非偶,皇帝妻主可是这天下最大的偶了,偏他没福,拿不住。
姜爹也禁不住湿了眼眶,只能宽慰儿子:“儿啊,妳也别将自己看得太重了。妳,妳可不是那位的第一个。”
姜侯呆了呆,连哭都忘了,看着父亲:“爹说什么呢?”
姜爹于是极小声地告诉他:“今上在东宫时,就曾临幸过数名侍从,只不过都瞒下来了。”
人过留影,雁过留声。
东宫的荒唐残暴虽是藏着掖着的,但也有一些人通过一些渠道查出个一二三四来。
姜相年迈,也意味着老辣。她手上自有一批人,宫里也有同她交好的宫人,会透一些不太敏感的消息给她。
姜爹进宫之前,姜相就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了女婿:“我是女子,又身居相位,不方便常往宫中,妳身为姜侯之父,有些事该跟孩子交待清楚。”
宫规如此,姜相见到姜侯也要拜。她年纪已经大了,再拜孙子不合适,只能减少见面。
姜爹如此这般与姜侯分说了情况,姜侯原本就发白的小脸儿更是煞白一片:“她,她竟是那样的人……”语气极失落。
姜爹忙捂住儿子的嘴:“那可是陛下!什么她啊她的!”这是不敬。
姜侯甩开父亲的手,怨怼道:“既然如此,当初为何把儿嫁进宫来?”
好生在宫外寻一门亲事,不比进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强吗?
姜爹也是苦涩。
姜侯可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从他肚子里爬出来的,他难过,他亦感同身受,恨不得以身相代。
可是嫁入宫中是她们姜家做主的姜相做出的决定,他这个姜家的女婿,可没有说话的份儿。
姜相想要更进一步,将孙儿送入宫中,为的不也是搏一把日后吗?
若是姜侯能生下一女半男,姜家就能更上一层楼。
至于更隐秘的愿望,放眼满朝文武,谁都有。
谁又能说正室生的就一定能登大宝呢?今上是中宫嫡出,还占了长,可慎帝却非嫡非长呢!
姜侯知道家里的愿望,更是气恼:“如今皇上看都不看儿一眼,儿一个人哪里生得出孩子,奶奶当初想得挺好,如今见儿无用,也不帮上一帮?”
姜爹眼神哀伤:“这是陛下的房中事,妳奶奶怎么帮得上呢?”
皇上对姜家比婚前更好了几分,朝上也对姜相极为敬重。体面都给了,好处也给了,只是不喜亲近姜侯而已,姜家嫁孙进宫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姜相也无法的,总不能逼着皇上睡她孙子。
父子二人关上宫门哭了一场,叫了水重新梳洗过。
姜侯也冷静了不少。
“皇上如今只愿亲近皇后,对儿都不理不睬。便是那个野的不要脸的环族圣男,也没能讨得了好。儿是不知皇上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了。”
他文静,昆弟野性,皇帝好似都不放在眼里,只嫌他们烦。
对着皇后却有着说不完的话。
姜侯不懂,他和昆弟,跟皇后差在哪里了?
姜爹也缓了些情绪,只道:“妳别管皇后家世怎么不如咱们姜家,皇后毕竟是皇后,妳对他要敬重,还要讨好。”他自己是正室,这番话说来屈辱至极,“他为尊来妳为卑。若是能借着皇后的口劝服皇上,抓住机会……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这是在暗示姜侯先要不择手段近了皇帝的身,等将来生下了孩子,那可说不好。
姜侯被晾了四年,其中有一年还是在闭门思过的禁足状态,如今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他拨弄着衣带,情绪低落地说:“儿知道了。”
说来说去,还是只有这一条路能走。
送走亲爹,姜侯银牙咬碎,想了半天,还是忍痛吩咐侍从:“去,把那尊玉观音像擡出来。”
他要将这尊送子观音献给段皇后。
祈祷段皇后生了孩儿,巩固了地位之后,能够拉他一把,渡他从苦厄中上岸,不再独守空房。
玉观音像很快就擡到了段景时所住的宫里。
他凝目看去,只觉得莹润有神,十分宝贵。
段景时端坐在座位上,听姜侯将来意委婉地说了,本就浅淡的笑意更淡了几分。
皇帝才出孝,姜侯就献一尊送子观音来,这是安的什么心?
是在暗讽他才出孝就坐下孩子,孩子说不定是在孝期里得的吗?那姜侯可打错了主意。
皇帝妻主根本就没有越轨,对他规矩守礼得很。
段景时神色淡淡,姜侯却不能就此打退堂鼓。他先说了这尊观音像是姜相从名寺里求来的,之后状态柔软,语言恭敬地祝福段景时能够早日诞育皇女。
注1:殬,du,败坏。
作者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从人,从心的妒的通字,于是用此字代替。从歹,且右边和睾丸的睾字极像。说实话作者不是很理解,睾字从目,意思是察看,看出事情的吉凶,就是幸运的事。不知怎么演变成指代男子精巢,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