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偎
丁晗映没有根基,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宫里调配,又对段景时有醋意,才勉强跟着干了两天就不愿意了。
他觉得继续跟在皇后屁股后头唯唯诺诺,还不如给他一支轻舟让他出去捞人来得痛快。
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干了,等到殷夜熹从段景时那接到消息,说丁晗映疑似独自撑了小船出去,头疼地抚了抚额角。
“谁跟去了?”
就算当时没人发现,在第一时间发现人跑了的时候,总要有人追上去,能带回来就带回来,带不回来也能随在一旁护着。
丁晗映虽不如段皇后尊贵,那也是后宫唯二的侍郎了,殷夜熹又没有真的完全厌弃他,还让他跟着段皇后筹备施粥事宜,这不就是还看重他,他还有机会承宠的意思吗?底下人不会真的不管他,任他独自在外闯荡的。
“宫婢高萍、邓荃跟去了。”
这两个是会武的宫婢,后头调上来的,功夫没有暗卫好,但应付一般事情足够了。
殷夜熹听说是这两个,点点头,没说什么。
跑都跑了,她现在大张旗鼓地把人抓回来像什么话?
更何况现在人手紧张,到处都有事要做,没那个人手富余去玩什么小逃夫的情趣游戏。
丁晗映生于民间,长于民间,区区宫墙是困不住他的,不如就让他在外头转一转,若真能救下人来,也是他的功劳一件,若是没有救成,让他在外头见见现实的残酷,也不差。
左右现在满城都是兵马,他身上又有后宫侍郎的身份,身旁跟着会武的宫婢,应当也有宫中信物,遇上了也不会吃亏。
段景时性子沉稳,身形健壮,殷夜熹尚将他当男子看,对着身形未完全长成的丁晗映,就当是在看小孩。
丁晗映无诏出宫,在旁人眼里这是背主,是叛逃,在她心里也就是个叛逆期的中学生想要去拯救世界。
后世故事里拯救世界的任务也多是中学生去做,丁晗映的行为正好契合了他这个年纪的单纯勇敢,她也没觉得有哪里不正常。
殷夜熹这个君主兼妻主都没有意见,旁人也就更没有意见了。
没几日城里来了消息,说是街河里有个红发少年,单人撑船,救起无数乡民的故事。
殷夜熹确认过他没有伤病,也就暂时丢开手不去管。
“他要什么,让人及时给补上。那两个武婢呢?”
下头人尴尬道:“本来是跟丁夜者在一艘船上的,后来因为晕船,丁夜者嫌她俩帮不上忙还占了救人的位置,就把她俩赶下来了,现在在没被水泡的临时据点里待着,专门接应。”
殷夜熹有几分好笑:“看着年纪小小,脾气倒是挺大。”
不过想想也是,晕船的话,再高的功夫也使不出来,反而成了拖累。
“派个会水的听话人去,阿映到底是个男孩儿,又要撑船又要救人,恐怕多有不便。”
底下人恭敬应了,说已经安排了,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到岗了。
殷夜熹满意点头。
段景时一直静坐在一旁,等人下去了才道:“没想到阿弟还有这样的本事!”
他也就是乘船不那么晕了而已,特别佩服能自己撑船救人的丁晗映。
殷夜熹道:“他是南人,妳是北人,各有擅长。”
段景时也不是要跟丁晗映别苗头,闻言一笑:“圣上给阿弟擡个位份吧。”夜者太低了,配不上他的功劳。
殷夜熹叹气:“本来想着,位份低一些,他离宫也容易些,没想到……”
没想到丁晗映立下这等功劳,还一副要跟她到底的样子。
她想了想,道:“先提个美人吧,等他回来再行册封。”
美人位份亦不高,要从宫里消失也不算大新闻,进可攻退可守。
殷夜熹想得挺好,段景时却觉得此事是她想岔了。
美人确实位份不高,但在如今的后宫里,除了他这个皇后就是丁晗映的情况下,哪怕丁晗映无名无份,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也会引起无数人的关注。
不过,殷夜熹应当也不是立即就将丁晗映操作出去,等再过几年,或许宫里就热闹了。
段景时心里酸楚极了。
从前想到宫里或许会有旁人,他只是略有涩意,如今真跟皇帝亲密无间,再想到那些事,他的心都疼起来。
世上哪个男子不想要女娘一心一意地对自己呢?
他段景时,也幻想过那样浪漫的梦呢!
只是如今他身为国父,当然不能阻挡身边人纳小。
殷夜熹如今是对他椒房专宠,可人心易变,若有那日,他也只能含笑忍下罢了。
也许不用等太久,没看丁美人已经崛起了吗?
虽说如今看着,殷夜熹仍将丁美人看成不通人事的孩子,但孩子是会长大的。
段景时思绪恍惚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没有让身旁的人看出他的走神。
殷夜熹也确实是没工夫去琢磨身边人脑子里想什么,雨一直在下,水还没有退,各方各面都需要很多钱很多粮很多物资。
而且黄河泛滥是一整个流域的事,京畿左近已经这样,再下游处更不知道有多残酷。
殷夜熹近日忙得头昏脑涨,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唯有身旁有段景时陪着的时候,才能舒展眉头深度休息会儿,看得段景时心疼得不行。
偏生在这个当口儿,他的生母进宫求见,向他哭穷。
朝廷决定向西用兵,前线的官儿都梳理了一遍,似段沨这般无志无才的就被涮了下来,好在她有个好儿子是皇后,还留着些虚衔,要不然恐怕要被一撸到底。
京畿遭水灾,各大户甭管心里愿不愿意,都开仓放粮,施粥赈灾。
段景时身为国父,自然是挑头人。
他做了,他的母族按理说也要以自身的名义随一份。
因为段景时嫁入宫中,他出的,算是皇家出的,不算段家的。段家封了高位虚衔,也得按着官位随一份。
段沨多年来毫无建树,当然没有因为功勋而攒下的丰厚家底,莫说京中的宅子,便是宅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是御赐。
段沨没胆子把家中贵重特别变卖了换粮食,也舍不得自己替家中幼女攒的家业,就跑来宫里哭穷,希望这个当皇后的长子再从手指缝里漏一点给她,帮她一把。
段景时得亏有几年经营,手里有些现钱,想着母亲这么些年也不容易,多少意思给了些。只是将能下蛋的鸡都牢牢把在手里,不许她沾。
倒不是他小气,是怕段沨这个耳根子软的听了外家的话,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至于家中小爹生的幼妹,他自有一份家财相赠,只是此时孩子还小,现给她就等于给了段沨,还不如他替妹妹收着。
段家如今的风光,都系在他一人身。他好,段家就好,他不好,段家也别想七想八了。
段沨要到了钱,也没多话,只问他肚皮有消息没有。
“如今天时不好,皇后要是努力怀上个小皇嗣,也能让陛下高兴高兴。”
段景时听到这话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和皇帝的感情如何,生不生小孩,都是她们之间的事。
皇嗣何其贵重,若是皇女,说不定就是将来的皇帝,到了段沨嘴里,就成了让皇帝于天灾的坏心情里“高兴高兴”的逗乐之事。
但凡有点觉悟,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把母亲敷衍走,段景时独坐良久,才深深吸了口气。
这个时候,他甚至有些羡慕丁晗映,无母无父,孑然一身也挺自由。
入夜,殷夜熹同段景时同榻而眠。
今日的雨势稍减,明日若是放晴了,水位就会慢慢退去。
帝后二人难得地在几日的紧张中偷得一丝喘息之机,本来只打算相偎而眠的,但年轻女男,靠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就滚在一处。
段景时想到小孩的事,心下发狠,主动又热情,殷夜熹也因为连日工作,似乎可以喘口气了,有些隐隐的高兴,二人酣畅淋漓了一场。
段景时知殷夜熹爱洁,撑着身子叫了水,亲自服侍殷夜熹洗干净了才睡下。
四更天,天色未亮,殷夜熹看他睡意正浓,没忍心叫醒他,连睡衣一角被他压在身下,也不肯抽拉,只将衣服轻轻脱下,赤身下去换了外出的衣服去办公。
可能是连日阴雨之故,天色黢黑,便是羊角灯也驱散不了身旁浓稠的黑暗。
殷夜熹走后没多久,段景时就因为生物钟醒来了,看到身下压着的皇帝的睡衣,心中甜蜜。
他收拾好一切,觉得身体状况还可以,便上马厩去看马。
这几日都下着暴雨,他没能跑马,马儿也没有被放出去,关在马厩里一定很不舒服,他每日都会去安慰一二,带马散散步,跟马沟通一下感情。
段景时到马厩的时候,天色还很暗,他亲自替马喂了草料,又拿了松子糖喂它们,和它们温柔的说话。
可能是边塞之人自带血脉压制,殷夜熹的马也极喜爱他,看到他来,也把马头凑到他身边去,跟他的爱马抢糖吃。
段景时被拱得发笑:“都有,都有,别抢。”
突然,那匹最神骏的,连殷夜熹都不太想搭理的马朱厌的耳朵动了动,不安地立起身嘶鸣起来。
段景时知道这匹马特别高冷,一般不爱理人,所以在和其她马沟通的时候,也会分出一部分心神观察它。
见它如此,他心间一跳,忙拨开身旁争宠的玲珑等马,快步走到朱厌旁去:“怎么了?朱厌。”
朱厌不理他,见到他靠近,更为烦躁了,然后一掀前蹄,竟是从马厩里直接跳了出来,往外跑去。
段景时一怔,忙提袍去追,快要跑到马厩门口的时候,天空惊现一道炸雷,粗长巨大的闪电像是要撕开夜空,轰隆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耳朵疼。随即,原本已经停下许久的暴雨,变本加厉地倾泄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