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粮
高隽知她身世不凡。只因殷夜熹身上穿的衣服虽然脏破得不成样子了,但也能看出华贵的料子和精巧的做工。
而且那个抱着她不放的死尸很明显是个异族人,身上穿着类似侍卫的服饰。
大瀚能用得起异族侍卫的,可都是权贵。
他倒没想过殷夜熹会是皇帝,毕竟皇帝失踪一事被紧紧捂着,没有传出来。
殷夜熹在前世的时候爱好广泛,粗通医理和民间偏方,又不多话肯做事,高隽觉得她谦逊能干,十分好用,如果不是个朝官权贵的话,倒是个不错的女娘。
朝官权贵是不可能跟他回南药王谷的。
不过看她年纪,应当是有夫了。
高隽暗自遗憾。
他已经十八岁了,就算不想成亲,社会也不允许。
他虽然是现药王谷谷主的长子,打小习医,自由度比一般人高,但也没高哪。
身为男子,一直不成婚是要交罚款的,也不是南药王谷家交不起,只眼下是他亲妈当家,能护着他,若是妹妹长大,娶了新婿,妹婿成了当家人,不一定能容他这个未嫁的大舅子杵在家中,还要家里担着责任,交着罚款。
他此次出来治疫,也有想寻摸个顺眼赘妻的意思,让他能当家作主,继续医学事业。
大灾之后有疫,哪样都是家破人亡的惨剧。他如果能在帮助灾民的过程里找到一个没有牵挂的人品过得去,看着也顺眼的流民,许她一定好处,带回个赘妻应当不是难事。
只是一路行来,高隽觉得理想很高远,现实却很难讲。
理想中,这样符合条件的流民总能让他遇上一个。结果大多数都是各方面他看不上的,他看上的呢,不是年纪太小了,是个年岁尚小的孤儿,养大还要几年,根本来不及在妹妹娶婿前做他的赘妻;就是年纪太大了,家中已有夫侍孩子,他也无意破坏别人家庭夺人妻子;要不然就是看中他家大业大,野心勃勃,想要撬掉他母妹,直接占了南药王谷财业的。
他只是想自己能得一定的自由,又不是傻!真亏那些人想得出来!
殷夜熹跟着这支药王谷出来的医疗队走了几天,也没弄明白这是哪里。
高隽倒是同她大致讲过。
“我们是从巴州出来的,一路往东北方向走,要往东都去。”
殷夜熹知道,京都是指后世的长安,东都是指洛阳。
这支药王谷的队伍应当是擦过京都,在附近的水域里将她救起,然后就一路东进了。
眼看着离京都越来越远,殷夜熹不免有几分焦急。
但让她孤身一人在这种情况下脱离队伍,她也觉得不现实。
这几天也许是靠近大城市,路上的流民明显变多了,好几回殷夜熹都感觉到流民们对着车队的眼神都不对劲,让人渗的慌。
殷夜熹如今已经换上了高隽提供的干净衣裳。
“比不过大娘子原来的衣裳华贵,不过胜在干净舒适,都是拿艾薰洗过的,还有一定的防虫防病的作用。”
讲道理,在这种大灾之中,能有干净衣服穿,还有药品,已经是非常好的待遇了。
殷夜熹本来就不是真正的贵胄,对此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反而因为劳动人民衣着的款式简洁方便,更觉得自在了。
如今殷夜熹已经混到了高隽身边,替他处理不少事务,也在一定程度上护持着他,车队里的人对她态度都还算不错。
高隽看她乖觉,主动挑起了保护工作,也暗中点头。
殷夜熹醒来之后这几天,他都在暗中观察她,发现她虽然心里焦急,面上却不太显露,对一些只知道哭嚎的灾民也算有耐心,不会一言不合就动粗。
她身边唯一的护卫已经死了,没人可用,没办法替她给家中去信,她也没有不自量力地脱离队伍,或是威胁队伍改变行进路线和计划,要他先护送她回去。
是个无论从修养学识,还是个人品质都极上乘的女娘。
高隽打着南药王谷的名号在外行医也不是第一回了,但他身为儿郎,就是要吃亏一些,总有些病患或是家属见他是个年轻儿郎,就对他颇多轻视,不相信他的医术水平,甚至还要言语调戏。
但是殷夜熹这个贵女不一样,她对上他的时候,并没有因为他是个男子而轻视,亦不会认为他是个弱者而优待,她对他,对队伍里其她男子,都是一视同仁,只当他们是普通的人而已。
也许她习惯了如此,并不觉得有什么,但队伍里旁的小子都能切身感受到她的尊重。
他亦觉得和她相处极为舒服。
如今高隽为灾民义诊的时候,殷夜熹就如同守护者一样立在他身侧。
她生得高挑貌美,容光四射,荆钗布裙难掩贵气,从护卫里匀到了一把刀,挎着刀往那儿一站,灾民们即便心里有些嘀咕,也至多是自己默默退出去,不让他医治,而不敢对他当面无礼了。
殷夜熹也是在观察了几天之后做出的决定。
要帮忙的话,南药王谷的护卫都比她在行,但要威胁别人,还是她比较有用。
南药王谷的谷主高歌是个疼惜孩子的,给高隽派的护卫首领是个经年的老人,走惯了路的,手底下的女娘们都听她管,工夫在行,为人处事亦很好,但她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她曾是个奴籍。
年轻的时候属于高家的家奴,后来立了功放了良,以雇佣工的身份替高家做事,这在寻常大族里很是常见,殷夜熹也没觉得有哪里奇怪的。
主要是她可能是为奴久了,身上自带一种气质,只会让人联想到无害的家犬,且对平民来说,奴籍是比她们低一级的存在,在她们眼里,护卫的威慑力量有限,而殷夜熹的武力值不是最强的,但她身上自内而外散发的上位者气息,不会因为她的平易近人而折损一分,她带给平民的压迫感,比几个护卫都有用。
殷夜熹也不能每时每刻都守在高隽身边。
这天她们启程,前往一个新的地方。路途枯燥,高隽无论是身为主家的身份还是身为男子的缘故,自然是坐在最舒适的那辆马车上。
殷夜熹当然不能守在他身旁,而是坐在后头的车上守着物资。
车身忽然一顿,停了下来。
殷夜熹探头出去看怎么回事,就见前方及侧方迅速围上来不少衣衫褴褛的青壮,伸出枯瘦但有力的手要往车上扒。
她用刀鞘敲掉这些人探向车阵的脏手,跳下车帮忙击退众人。
她们人壮又有刀,按理说应当很快就占上风,然而高隽这一行人都是出自南药王谷,只知救人,不知伤人的,好多人连刀也不曾出鞘,只拿着当棍子使,威慑力不足,灾民们又人数多,一时竟然没能解决问题,反而有几辆车被人扒了上去。
殷夜熹听见有人在灾民身后大声嚷嚷:“她们有车,有马,车上肯定都是吃的!咱们杀了这些人,抢了她们的马车!杀了马吃肉!”
她目如电射,直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一个身形瘦小的猥琐女人在人群后方探头探脑,怂恿别人向前冲,自己却在后边躲懒摸鱼。
殷夜熹当下拔刀出鞘,弃了身后的马车不顾,直直往那人方向冲去。
她去势汹汹,刀光雪亮,被怂恿的灾民们也不敢与她正面对抗,纷纷让路,去扒马车上的“粮食”。
那瘦小女子见她直冲自己而来,吓得掉头就跑。
然而她没能跑过个高腿长的殷夜熹,被追上,一脚从背后踢来,把她膝压在地。
瘦小女子还待叫唤,只觉得后颈一凉,失去了知觉。
殷夜熹把人摁倒,一刀割颈,将人杀死,转头左右逡巡,寻找有没有别个组织者。
她这般凶残,直把所有人都看呆了,附近的流民们吓得腿软,纷纷跪在地上求她饶命。
殷夜熹提着沾血的刀,森然问:“谁告诉妳们来这里截车?说!”
护卫们在她的杀人威压之下也热血上头,齐刀出鞘,对准这些莫名其妙扑上来的人们。
一时间,攻守颠倒。
问清楚了之后,殷夜熹一声冷笑。
却原来是赈灾物资没有及时发下去,一个村的财产粮食都被淹了,体弱些的孩子老人和男人们有些直接就因为缺少食粮医药而饿死了。
也不知是哪个打听了说城中富户要转移粮食,将女人们集结起来劫粮。
殷夜熹知道,她原来一直想着的干脆跟着高隽的队伍再走几天顺便看看民生的计划是不能再继续了。
她诛了首恶,那些缺衣少食的沦为流民的灾民,她也不欲追究,当场就让人回去了。
这件事,必须及时处理,当天,把人护送到预计地点之后,殷夜熹就向高隽提出要借他的车队一用。
高隽看着她:“一直知道妳不一般,没想到竟真是朝廷命官。”恐怕官职还不小。
她杀人的时候,高隽也看见了,当时吓了一跳,后来回过味了,也能理解。当时不把那个在后面怂恿众人的家伙斩杀,谁也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变故。诛了首恶,那些被煽动的平民反倒都能活下来了。
他手下的护卫手上也有人命,但只是杀一些拦路打劫的匪徒,没有杀过手无寸铁的平民,因此刚才被饥民围困,颇有些放不开,不敢真的下杀手。
至于殷夜熹为什么能这样痛快的杀人,因她自己就是特权阶级,也是此案颇有份量的人证,不会有后顾之忧。
殷夜熹满怀歉意地道:“这几日多有叨扰,本就欠妳的救命之恩尚未报还,现下还要再麻烦妳们!”
高隽略思忖了会儿,点头同意:“君要做什么还请吩咐,我南药王谷定当尽心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