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
按理说请罪应该在宫门口,但是这件事情事关皇室的尊严,是一件秘辛,所以段景时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散着头发,跪在那里,向皇帝请罪,言辞含糊地请求殷夜熹饶恕他诈孕的罪过。
“罪奴万死!”
殷夜熹亲手扶起他:“皇后何罪之有?朕还要多谢皇后呢。”
她屏退左右,连同芈九和史官都一起赶了出去,准备跟她的皇后讨论一下孩子的问题。
怀孕是个漫长的过程,她如果不想帝后失和,且对段皇后有些真感情的话,就不应该瞒着他。
说到底,她肚子里的孩子将来还要落到皇后的名下,早日与段景时说清也是应有之义。
不然,皇帝亲生的孩子,可是比皇后所生的更加名正言顺,血脉纯正,总不能随便指一个侧室挂在其名下吧!
如果段景时是个心胸狭窄,心思狠毒的,说不定还会因为愱殬其她男子害死她的孩子。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殷夜熹不想废后,想要平稳地让皇后认下这个孩子的话,告诉他真相是最省事的选择。
但对殷夜熹而言,不是最安全的。
同样被屏退的高隽边走边想:宫里除了段皇后就只有丁美人了,皇帝对他似乎并不亲厚,那不选皇后也不选丁美人的话,难道要为了这个孩子另外找个男人入宫,还是直接撒谎说孩子的生父不详?
高隽思绪才刚转过一个弯,里头殷夜熹已经亲手扶起段景时,和颜悦色地对他说:“皇后‘有孕’,朕喜不自胜,又哪里会怪罪呢?”
段景时心中震荡,目光在女主和高隽离开的门扉之间梭巡了一下,脸色有些僵硬:“圣上何意?”
殷夜熹以为他是怕有人在外偷听,所以只是安慰他:“段郎勿忧,芈九会守着外头,不会有人听见的。”
芈九武艺极高,她会退到连她也听不见她们说话的地方,并为皇帝守着门户。
有她守护,不会有人能够闯进来。
殷夜熹知道这件事情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们来说是非常的神奇的事情,于是她决定慢慢的告诉他:“段郎,朕知道,妳假称有孕之事是为了大瀚的江山稳固,朕自然不会怪罪于妳。”
段景时脸色苍白依旧,心情却有些缓和。
芈九再不靠谱也应当告诉了皇帝,他所孕为假的事实,不至于让皇帝这么久都蒙在鼓里。
接下来只要他宣称意外流产,就可以将此事消弭于无形,只是到底是伤了皇帝的颜面,需要她的配合和谅解。
但皇帝为什么这样,不让他将假孕的事处理掉呢?
难道她此次出宫,竟然真的有有了个孩子吗?
想到以孕科男医为名入宫的高隽,段景时觉得事情恐怕没有表面那样简单。
段景时打叠精神,试探道:“圣上为何还继续让奴假孕?”是在为什么事情做准备吗?还是说,皇帝真的和旁人有一个孩子?
殷夜熹知道他误会了,但是她心里毫无波动。
她那天还没有来得及喝药就被水冲出宫,之后就坐了胎,而段景时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采取过避孕措施,他却全无反应。
殷夜熹不知道她们之间是只有她能怀孕,还是在一定条件下他也能够怀孕,保险起见,她还不打算在现在就告诉他。
强壮健美的皇后发现他跟皇帝之间,是由皇帝来承担生育的责任,会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昆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不想去赌人类对于权势地位的渴望。
于是,殷夜熹颔首:“说起来,此事还与高郎有些关系,有些事情,朕与皇后都还要仰仗于他。”
段景时懂了,高隽并不是为了孕科来的,或者说,不仅仅是为了那个。
高隽进宫,是有别的目的,为的是皇嗣!
段景时一直很听殷夜熹的话,闻言脸色愈加发白,在她提起高隽的时候,他甚至以为皇帝妻主要说出“是的,她们的确有个孩子”。
段景时的情况很不对劲,若是高隽在此,一定会察觉到,偏偏殷夜熹对此一无所觉,只当他是疑惑。
在她的心里,她会怀孕,天经地义,根本不需要多做解释。
殷夜熹只道:“段郎且放宽心,耐心等待,到时朕自然会与妳分说明白。”
她一边说,一边亲手替段景时梳头挽发,将他重新恢复成皇后之尊的端庄模样。
送走段景时,殷夜熹以指轻叩桌面。
旁人尚可控制,史官确实难办。
关于她被洪水冲走流落出宫一事,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史官。
这也就罢了,她自觉这件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但怀孕这件事就应当慎重,能不被史官知道当然是最好。
殷夜熹决定伪装到底,反正她弥天大谎已经撒下,不差那一句。
回宫之后,殷夜熹仍然沿用原来的借口,说是因为皇后有孕,怀相不好,所以皇帝深居简出,抽出时间都用来陪他。而且她因落水落下一些病症,需要调养。
其实她自登基之后一直健身,如今的体魄已经非往日可比。
直到灾后重建事宜已经做的差不多了,皇后被怀孕已经有段时间,天气也已经入了秋。
这段时间,段景时不被允许随意外出,如果要出现在室外,就必须在腹部绑上一个垫子伪装。
这件事,因为不能告诉其她人,连垫子都是贴身侍人偷偷亲手制作的。
最近这段时间,段皇后及其亲信都过得的恐慌及压抑。
自回宫那日之后,殷夜熹就暂时搬出了立政殿与皇后共同居住的卧房,住到另一边去了。她们没有经常碰面。
因他“怀孕”,早上的跑马也被暂时取消,让他这段时间在院子里舞剑。
而殷夜熹自己也没有去骑马,而是在另一个殿里做了个泳池,天天泡水游泳。
对外来说,是皇帝对这次洪灾之后想要征服水,所以在练习水性。
知情人知道皇帝的遭遇也都能理解,甚至觉得若不是皇后有孕,皇后也应当去练习水性。
相比抑郁的皇后,丁美人对皇帝的事更是一无所知,以他的见识当然猜不透真相,只以为是皇帝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不过总归是和他没有关系。
一个是皇后有孕,又或是别的男子有孕,对他而言都不是令他开心的消息。
自外面走了一遭,丁美人明白自己从前的想法似乎有些偏颇。
天下有那样多的人还生活在水深火热日子里,他不能因为一点感情上的不如意,就让青春空耗。
而让他将精力投到其余方面,他又不知该往哪里去,一直有些茫然。
如今,水已经退了,他也回了工,似乎没有地方需要他的样子。
殷夜熹回宫后就马不停蹄地处理政务,忙过一阵才想起丁美人这一茬。听说他最近都神思不属,似有心事,才宣他觐见。
殷夜熹现在已经怀孕四个多月,却不太显怀。
多亏她为了更好隐藏自己和强身健体,自登基之后就努力健身。现在,她的身体肌肉紧实,腹部比同月龄的孕夫都小很多,甚至比有时月经时的肿胀都小,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怀孕。
殷夜熹从一开始的谨慎到现在慢慢放开了一些,只消穿上宽袍大袖的衣服,看起来就跟普通人一样。即使是有人火眼金睛,看出她的腰身比从前略粗一些——皇帝有点小肚子也很正常吧!殷夜熹恶趣味地想。
丁美人果然一眼没有看出她身形同以前有什么区别。
他还没有认真看清楚皇帝,就被她三言两语扯开了心神,认真思考殷夜熹说的事情。
“阿映可是想通了?”
其实在她们一同回宫前,殷夜熹就找丁晗映单独说过话的。
当时她说:“妳目前位分低微,如果想消失,是最好的时机。”
那天晚上山洪暴发,洪水冲进皇宫里,宫里水淹身亡的人有不少,加他一个就是。
再给他造一个假身份,让他留在民间自由婚嫁,不是比耗在宫里强?
但当时丁晗映并不愿意。
殷夜熹看他坚决,也不好强硬将人留在宫外,恐惹下事端。
她想着,或许过段时间,等她的孩子生出来了,他会想通。
殷夜熹回宫之后,政事为重,忙到此时才抽出空来见丁晗映。
其实,在回宫前最后那晚,她看出来丁晗映对她的建议是有点心动的,却还是不愿出宫。
也是,一个人心里有了执念,要让人轻飘飘放下,可是没那么容易。
怎么又是让他出宫?
丁晗映又羞又气地说:“奴知圣上心中只有皇后哥哥——”他耻辱地咬咬下唇,低落地说“奴不敢跟皇后哥哥争抢。只是待在圣上身旁也不可以吗?”
殷夜熹听到他仍然不愿出宫,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说知道了。
丁晗映不想嫁人就不嫁,作为他的养姐,她养她一辈子都可以。至于日后丁晗映会不会后悔想要离开,那是日后的事,到那时再说。
虽然困难点,但是天下都是他的,想要让一个高位的侍郎从宫里消失,要办肯定也能办成。
是的,丁晗映要从丁美人晋升为高位侍郎了。
既然丁晗映不想出宫,就得升他位分。
他在京都附近救人的事情已经在民间传开了,京都的百姓官员大多数对他很是感恩,当然也有人嘀咕他一介男子还是皇帝的男人,居然敢在民间抛头露面的,但是在他救人一命的大功德好名声下,这种声音非常小,并且一出现就被百姓掐灭了。
他随芈九东进寻找皇帝的事情,也被重要的朝臣和史官所知,成功找回皇帝后,理应论功行赏。
“按理说,丁美人救驾有功,理应给个高位,就是贵爵也未为不可。但是丁美人现在还没有子嗣,现在就给爵位,将来若是有了皇女,又该往哪儿封呢?”
殷夜熹想说:她们不会有孩子,丁晗映没有凭肚子晋升的机会了。不过想了想,说不定他会有凭其她功绩晋升的机会呢?于是同意了官员的意见。
“那就封阿映为昭仪吧。”
昭仪,九侍郎之首,往前一步就是四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