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孙
一转眼,殷耀灵十五岁了。
这十几年的前半段,殷夜熹有偶有疏漏,没能及时服上避孕药物的时候;后半截,高隽提出这些药物到底伤身,而且恐怕根本不对症。
高隽:“圣上是女子身,这些药物是禁男子怀身的。是药三分毒,若是有用倒还罢了,若是不能起作用,岂不是白白被伤了身子?”
段景时附和:“阿隽言之有理。圣上就听他一句吧!”
殷夜熹在那之后就不再服药。
可能是错误终于被修正了吧,又或许是她与老臣的话一语成谶。她和段景时之间,无论是谁,都再也没有孕事。
殷耀灵成了她们之间唯一的孩子。
殷夜熹生怕自己的体质会影响到女儿,在殷耀灵发育成熟后,一直都劝诫她不要靠近男色。
而她的秘密,也在女儿满十五周岁的时候告诉了她。
殷耀灵被母亲的话震撼住:“儿是母皇生的?”
女人怀孕,女人产子,闻所未闻!
她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很快就接受了。
因为不仅是母皇是这个说辞,就是父后和高伯爷也是这样同她说的。
她们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几人了,根本没必要联手欺骗她。
殷耀灵听完母亲的话之后,也明白了为什么在女男大防上,母父都在严防死守。
“母皇是怕,儿继承了您的体质,也会怀孕生子吗?”
那确实是非常惊世骇俗的事情。
她是大瀚的皇太女,若是在婚前爆出这样的事,孩子的父亲身份必定很低。
而人的劣根性就是利已而排她的。
若是被人知晓她能生育,被人拿捏住短处,确实不妙。
见殷耀灵明白过来了,殷夜熹才道:“所以,我和妳父亲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妳。”
殷耀灵不小了,将来总是要成婚——她们殷家,是真有皇位要继承——十五岁,在后世,还是个中学生,放在皇室,却也不小了。
殷夜熹没有继续拖到孩子婚前再告诉她,也是想早点让孩子知道并习惯这件事,早日做好心理准备。
殷耀灵脑子转得极快:“那么,儿的皇后,就不能在各大世家高官里择选。”
大家族利益牵扯多,家庭人员复杂,各种关系在朝中盘根错节,谁知道他会因为家族的利益做到什么程度,能不能真和她一条心。
殷夜熹颔首:“正是。故,为娘想让妳去游学。”
年纪不小了,可以稍微外出了。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殷耀灵从小接受皇室教育,若是直到登基还没能出过宫门,登基之后,就更难迈出皇宫的门槛了。
殷夜熹决定把女儿打包送出去游学,在她继位前多接触一下世界,也让她多认识一些除了高官之子之外的男儿。
至于女儿会不会寻一个乡野村夫回来,殷夜熹并不太担心。
殷耀灵可是在皇宫长大的,皇宫是什么地方?天下至尊至贵,往来的人不说都有八百个心眼子,也得有七百九十九个。若是女儿真被个乡野村夫迷住了,那么说明这个乡野村夫要么是什么隐世不出的名门之后,要么是真的人尖子中的人尖子,二者都不是普通人,娶回来也无妨。
儿行千里母担忧。
越是临近女儿出宫的日程,殷夜熹越是觉得烦躁。
夜半,清辉遍洒,她披衣下床。
段景时很快也跟着睁眼,紧随其后跟上她。
殷夜熹望着窗棂上摇曳的树影,叹道:“灵儿此番出去,要三年后才回来。”
三年后,她就十八岁了。
青春期的姑娘,一年一个模样,可叹她身为皇帝,却是不能跟了女儿出去。
她和女儿,若想要待在一处,能时常见着,只能双双留京,若是有人要出京都,必须留一个在京都的皇宫里。
这是身份上的桎梏,也是她自己选择的宿命。
不过她并没有后悔过。
若是当初她不搏一把,别说坟头草了,就是连个像样的坟都没有呢。
殷烨那被芈九下令毁去容貌的尸身,当时是被弃到哪里去了呢?她是不知道的,想必连芈九都已经记不清了吧!
段景时从背后搂住她,轻声说道:“是呀,等她回来,就是个大姑娘了。”
十八岁,就算是在崇尚晚婚的贵族世家的眼里,也是必须娶夫侍的年纪了。
殷夜熹其实还有另一层的担心。
殷耀灵是这个世界的孩子,从小可没有像她一样打那样多的预防针,往日在皇宫里,生活是她一手操持的,环境卫生保持得很好,出门在外可没这样多讲究。
不过就算再担心,她也得强迫自己放女儿出去。
女儿出去见过广阔的天空,才不会被朝臣们蒙蔽。
这十几年来,她削弱世家,打压勋贵,已经颇有成效。但是人心都是易变的,谁又能保证拔濯上来的寒门贫门官员不会有自己的小九九呢?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早些放女儿出去,在外面的世界接触到更多的事实和人群,对于将来她继位之后的行事也是一大助力。
妻夫二人辗转难眠,第二天均都顶着一对黑眼圈去送行。
反倒是殷耀灵看到母父这个模样,噗嗤一笑。
欢乐冲淡了离愁,少女与母父作别,踏上了游学的旅程。
三年之后,皇太女学成归来,帝后于城门处迎接。
这次出行,殷耀灵不仅仅是成为了一个靠谱的成年人,还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
“母皇,父后,儿与风公子情投意合,想要迎娶他为正夫。”
风公子?
帝后对视一眼,都带了几分好奇:“是风大家的子侄吗?”
殷耀灵此番去游学,就是拜在风大家的门下,由她领着几个贵族和寒门子弟们一起走遍大瀚的山山水水,并在旅途中读书习艺。
经过殷耀灵的介绍,殷夜熹和段景时妻夫俩终于知道了,这位风公子正是风大家的儿子,名唤风芷清。这次出游,他也男扮女装,混在贵女团里,跟女娘们同吃住同待遇。
殷夜熹:懂了。女尊世界的祝英台。
段景时微有些失神。
他不由想到了从前。
那时,他还是个未出阁的儿郎,国家正逢战事,他的母亲段沨却武艺平平,战术平平,然后在战场上出了纰漏,眼看就要祸及百姓,是他当机立断偷走了母亲的战甲,替母上战场,击退了敌军,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的他是怎么想的呢?竟然没有经过一丝犹豫,直接就去做了。
然后他心有所感,看向皇帝妻主,果然殷夜熹也在看着他,应该是也想到了他从前的事情。
段景时心砰砰直跳,虽然年纪不小了,仍旧感觉到殷夜熹看自己的目光还跟从前一样纯净专注。
问清楚了风公子的出身,帝后二人也就没再多问什么,只说会安排一次宴会。
“母亲想亲眼看看女儿看中的人。”
毕竟是太子正夫,未来的皇后,母父想要过目,也是应该的。
殷耀灵点点头,转而说起旁的事情来。
等到说累了,殷夜熹先让女儿回去休息,这才与皇后说起体已话。
“这风公子,倒是有几分像妳。”
段景时垂首一笑:“风大家的爱子,一定很出色。”
殷夜熹笑而不语,心里却有几分忐忑。
这些年殷耀灵的表现可以说都很好,假以时日,一定会是个合格的帝王。但她一直担心女儿继承了她的体质,也会生育后代,这些年来别说教人事的侍儿了,便是个略平头正脸的男子跟女儿走得近一些,她都心生警惕。
段景时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并没有对她起不该有的心思,旁人却是难说。
那个风芷清,都能男扮女装跟着女娘们出去游学,可见是个心里有大主见的。
当然,若只是娶夫,有主意有见识的当然能更好地担起皇家夫郎的责任,可旁人不知道,她这支血脉很有可能埋着个不知有没有,会不会炸的炸弹啊!
段景时不知皇帝在忧心这个,只当她是欢喜得狠了,似喜似忧的。
“太女大了,总是要成婚的。圣上也不必这般,横竖太女婚后同咱们还住在一个宫里,时时能见着的。”
到这个时候,段景时就不得不庆幸她们之间并没有别的孩子,不然,等孩子长到了一定岁数,除了皇储,别的女儿都要出京就藩,也许一世都不得见了。
至于男孩儿,迟早是要嫁人的,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重心必会转移,总不能常伴身旁。
殷耀灵是皇太女,即使是继了位,也是要长期待在皇宫内。
就算她登基之后忙于朝政,她的政令在哪里,她的身影就在哪里。
就算那些都是虚的吧,将来可能还有小皇孙呢?
都说隔辈亲,孙辈身上也总有些女儿的模样儿,总归是亲近的。
虽然没有安慰在点上,殷夜熹也慢慢安定下来。
然后她也感觉到了段景时在回避着什么。
如今段景时的出发点是跟她一样的,她不会怀疑他对女儿的心。可是他自己呢?他自己,也曾是被怀疑会不会有贰心的那个人啊,他一直不去提那方面的事,定是在心里联想到什么,所以伤心了吧!
看到殷夜熹坦荡的目光,段景时撑了许久的情绪还是败下阵来。他捂住脸,哀求道:“圣上既然明白,就饶了奴吧!”
殷夜熹:“朕不太明白。”
外人或许会被皇家有什么功能奇特的秘药这样的事糊弄过去,因为她们不通医理,但段景时习武,还在边塞上过战场。习武的人多少对人体经络有所了解,上过战场更是有可能见过人体的内部,她不信他不知道所谓“皇帝服了任家留下的秘药,逆转阴阳,代夫产子”的事情就是子虚乌有。
段景时缓了缓,才将捂住脸的手放下。
“圣上容禀。”
然后,他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奴能理解圣上的担忧。生产之时,是人最无力之时,本身就有相当大的风险,若是被人所知,难免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借机生事。”
这是在理解她的隐瞒。
“再说,女身产子古来未有,若是有人因此动摇大统,于大瀚不利。”
殷夜熹一直知道段景时心里是拎得清的,分得出轻重,对此她一直不太担心。
就算段家曾出过那样的先祖,她也不会怀疑他。
段景时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至于旁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后来回过味来,自己是被当贼防了的时候,心里当然也是酸涩泛苦的。可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换了他在那个位置上,他又能保证自己对身边所有人都百分百信任吗?他恐怕也不能保证。
就算那时的他能说出他非常信重伴侣,真要做起来,也是会留一手防备的吧?
人心就是那样叵测,他也不能免俗。
至少到了最后,殷夜熹还是选择把实情告诉他,让他参与了最凶险也是最容易做手脚的生产过程。论迹不论心,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况且,殷夜熹完全可以不选择他,和任意一个男子春风一度,之后将孩子推出来就行,谁又能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
又或者,更狠一点,在生产之前杀了他,彻底绝了后患。
可皇帝妻主并没有做这些,没有对他斩尽杀绝,而是给了他一条最好的生路。
她让他参与了生产,她允许他进入她的世界,知晓她的秘密。
她视他为能够信任的人。
尽管并不是很及时,瞒了他好久。
总之他想了许久,还是想通了。
他之于皇帝陛下,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如今得到这一切,有自己的孩子,有皇后之尊,还手握一支日赚斗金的海运商队。
名,权,钱。
一个女子该有的体面,他身为一介男子也都有了。
殷夜熹也没有谈情色变,在那之后,依旧和他恢复了亲密关系,可见也是在心里做足了准备,若是再和他诞育下第二个,甚至更多个孩子,她也会接受的。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一直,都对陛下充满了感激的心啊!
殷夜熹认真地听他把心路历程说完,心里的那点防备终是消散了。
因为自身穿越而来的原因,她对本世界的人和善,但都有所保留。更何况她后来为了求生,篡位到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之上,和旁人的距离就更难突破了。
只是她也是有血肉有感情的人,常年处在防着这个防着那个的状态中,她的精神会很疲惫,她也永远无法得到真心。
太初二十五年正月十六,大瀚唯一合法继承人殷耀灵满了二十周岁,将要大婚。
又过一年,太女正夫风芷清诞下一女。帝龙心大悦,封其为皇太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