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贵妃慌里慌张起来,还没理好自己的狼狈,就听见谢离一番话。
她顿时脸色一白。
“太子,本宫是你的庶母,你岂敢如此对本宫说话。”
“说便说了,孤会害怕你一个区区贵妃?”
谢离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盛怀宁的手被他微凉的指尖攥的很紧,她甚至依稀感受到一点颤意,但谢离说话的声音又极稳,面色看不出一点不对,说过这句话后,他转头拉了盛怀宁离开。
直等到出了御花园,谢离刚要拉着她往前走,茯芷一路小跑跟过来,喊了一句。
“小姐。”
再往前走便是人多的地方,堂堂太子要是拉着她家小姐走出去,只怕就说不清了。
谢离微微阖了眼,似稍微克制了一下情绪,将她的手轻轻松开。
指尖那点余温散去,风顺着吹过指缝,盛怀宁心中陡然浮现出一点怅然若失的感觉,但很快,谢离看着她温声问。
“她没有伤你吧?”
“没有。”
盛怀宁轻轻摇头。
“那便好。”
一句话说过,二人之间的氛围又有些凝着。
“若是为孤,以后不必……”
虽然他不曾听到贵妃前面说了什么话,但听后面的也能听出一点来龙去脉,他犹豫着将话说了一半,又恐自己是自作多情,话转了个弯。
“孤的意思是……”
“是为你。”
盛怀宁擡起头,打断他的话。
她一双眼清清地看着他,一时透过那双瞳仁里,谢离看到一点几不可见的……心疼?
他只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不想沉于这点虚妄的念想中,错开盛怀宁的眼神。
“为何若是为你,就不必与她起冲突了?”
她想起方才贵妃的辱骂心中便仍觉出几分愤怒,可为何谢离却是这样一副淡然的样子,是因为早就习惯了?
可那样不堪入耳的辱骂,他又是如何这样承受的?
“因为……”
不值当。
谢离张了张口,那半句话还没说出来,盛怀宁已经打断他。
“谢离,她说错话便该得到教训,若是人人都由着这流言传下去,对你来说岂不……”
“若不是流言呢?”
盛怀宁话音一顿,瞳孔微微缩了缩。
谢离从喉间溢出一点轻笑,见她一副似多少有些受到惊吓的样子,敛了眉眼道。
“孤开玩笑的。
你是不是仍有事要忙,先去吧。”
盛怀宁张了张口,谢离眼中的神色似有些沉,又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和阴霾,某一瞬间,她心中想着方才贵妃口中的辱骂,竟产生一丝冲动/欲/要往前去遮住那双眼里的阴霾。
太不对劲了。
看着谢离缓步离开的身影,盛怀宁摇了摇头。
觉得今日的自己太不对劲了。
她以往何曾是这样冲动的人?
从今日上前回怼贵妃到与谢离说的这一番话,都太不对劲了。
她将这些不对劲归结为实在看不惯贵妃如此辱骂“谢子瑾”,压下心中一瞬间的慌然朝坤宁宫走去。
皇后叫她入宫也并无其他的大事,只是那日皇帝来的突然,她怕盛怀宁担心皇帝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在屋内还特意试探过皇上,见皇上没露出什么端倪,才在今日叫了盛怀宁入宫告诉她一声。
只是她说着,却见盛怀宁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自己连喊了几声都不见有所动静,她看着今日这个奇怪的侄女,问。
“你今日入宫碰见谁了?”
“没碰见谁。”
盛怀宁摇头。
“太子?”
皇后一猜就猜了个七七八八,见盛怀宁没反驳,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姑母,先后当时……是生太子的时候血崩而死的吗?”
“是。”
见皇后点头,她稍稍紧了紧手中的绢帕。
所以先后死的那日也是谢离的生辰,但这么多年,任皇上表现的如何对太子千恩万宠,她也未曾听过皇帝给谢离大办过一次生辰。
“您知道这次,为何突然要大肆去为先后祈福吗?”
“这个皇上倒是没有说。”
“好,多谢姑母。”
盛怀宁忧心忡忡地想着,与皇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皇后瞧她实在心思不在这,一挥手让她离开了。
盛怀宁坐着马车心不在焉地回了盛府,到了第二日过了酉时,她听见盛相在前厅与盛夫人说着第二日祈福的事,才恍惚想起,明日就是先后的忌日了。
“明日……”
她脑中一瞬间晃过太多场景,有谢离那日一句“她不喜欢我”,有昨日贵妃的辱骂,还有他望过来时,那眼神里的阴霾。
盛怀宁心中蓦然浮起几分冲动,她甚至没来得及细想,就从廊下离开,一路出了府。
至出了府,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喧嚣长街,才回过神。
我为何要出来?
她心中如是反问着自己,又觉得自己似乎是知道答案的。
盛怀宁一向不是那样纠结拧巴的人,与其留在心里让这件事烦扰着自己,不如今日就去找个答案。
她这样想着,顺着长街来了太子府外。
又鬼使神差地,从一边的墙上翻了进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侧院寂静无人,只谢离倚在椅子上,一旁的石桌搁着半坛子酒,他似乎是喝了些酒,周身亦拢着几分孤寂,听见墙头传过来的动静,他眼中浮起几分警惕,刚一擡头,瞧见上面的人,眼中闪过几分错愕。
“盛怀宁?”
盛怀宁自墙头上探出个脑袋,歪着头看他。
“怎的想翻墙进来?
孤这太子府让你弄得如入无人之境一样。”
谢离敛了眼中的神色,轻笑一声。
“谢太子不欢迎?”
“自然不敢。
不过盛小姐还是快些下来吧,等会巡视的侍卫过来,瞧见相府的大小姐私下是这么一副样子,只怕就不好了。”
谢离站起身,瞧见她在墙头上却不动,一瞬间心中浮起个猜测。
“你该不会是敢上不敢下吧?”
“怎么可能。”
盛怀宁瞥他一眼,反驳道。
“若是不敢下就直说,孤又不笑话你。”
谢离走到墙头边,看着她道。
“你跳下来,孤接着你。”
“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昔年徐家红墙外,少年清润明朗的声音响起,与此时谢离的话隔着光阴重叠在一起,盛怀宁有过一瞬间的失神。
谢子瑾的身影在她记忆里似乎一日日变得清晰,亦或者,她见了谢离太多刻意克制的性子,才渐渐把两个人重叠在一起。
她回过神摇摇头,运了轻功从上面下来。
“盛小姐这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谢离落座在椅子上,一错不错地看着盛怀宁。
他第一句话就问住了盛怀宁,她张了张口,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
“无事便不能来找太子殿下?”
于是她索性一勾唇,将问题问了回去。
“当然能,盛小姐什么时候来,太子府与孤,都甚是欢喜。”
谢离看她一眼,触及她眼底的纠结,当即了然。
“想知道昨日的事?”
“不是。”
盛怀宁下意识反驳。
她来时只想着明日是先后的忌日,亦是他的生辰,她怕他因为先后的事伤怀,亦或者在意昨日贵妃说过的话,或者说……她不想从这双眼里看见太多阴霾。
“告诉你亦无妨。”
谢离搁下手中的杯盏,语气沉静。
“她说的十之八九没错。
阿娘是先与我生父有了婚约,后来又遇见皇上的。”
那时谢癸还不是皇帝,刚带了兵起反,经过江南的时候,先后一眼喜欢上了他。
先后那时刚与谢离的生父订亲,但她并不喜欢这个未婚夫婿,只当时因为一次暗算与他的生父“春风一度”,有了夫妻之实,当时在江南闹得沸沸扬扬,两家不得不定下婚约。
可先后一潭死寂的心却在遇见谢癸的那一日,陡然跳动起来。
她像是生了魔一样,不管不顾地去接近谢癸,去爱上谢癸,更是在谢癸要离开去打仗的时候,她执意断了婚约,疯了一样抛下当时自己所有的一切跟着谢癸离开。
在跟着谢癸离开后的那一个月里,她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有身孕的时候,她第一想法就是一碗红花汤主动了断这个孩子,她跟自己的未婚夫婿没有情意,自然对这个孩子也无情。
可那时候整日跟着谢癸奔波,她那段时间身子亦不好,谢癸生怕对她伤害太大,好歹劝着她留了孩子。
但先后厌恶在江南一切平淡如水的日子,自对这个儿子生不出半分好感。
纵然知道有损身体,她还是在怀了身孕的时候,无数次生出要落了这个孩子的想法,再被谢癸和云姑姑劝着留下。
后来生下谢离的那一日,她血崩,在谢癸怀里咽了气,临死前望着这个刚出生的儿子,心中仍是厌恶与不甘。
谢癸抱着死去的爱人,心中崩溃不已,他劝先后留下这个儿子是为了她的身体考虑,可若早知道这个儿子的出生会带走她的命,他早在江南的时候,就会劝先后落了这个孩子。
盛怀宁听着谢离语气平淡地将过往的事说出来,心中除了惊讶之外,便尽数都是酸涩。
“她对你不好,你为何还……”
“她是因为生了我才死的。”
谢离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他没有资格去怪先后。
纵然他怪怼自己的身世,怪怼她不爱自己,甚至无数次想杀了他,但种种缘由归结于此,在先后生下他却血崩离世的时候,谢离觉得自己已经没了怪先后的资格。
“盛怀宁。”
他擡起头,对上盛怀宁的视线,一字一句说。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何皇上那样对我,我却一直不曾生过什么反叛心吗?”
盛怀宁只觉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她似乎已经知道了谢离的答案。
“因为我欠我阿娘一条命。”
是谢癸劝着她留下自己的,最后又是自己,将他的爱人从他身边带走。
谢癸是在谢离幼时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似乎幡然醒悟过来。
这个儿子,与他没有几分血缘关系的儿子,是他的爱人一条命换过来的。
所以自那之后,他对这个“儿子”既矛盾又喜爱。
因为是爱人留下的孩子,他将谢离封了储君,但又因为他带走了先后的命,谢癸又恨他。
“我是在……十六岁的时候知道这些事的。”
谢离微微垂首回想了片刻,风吹过来,他蜷缩了一下手指,语气有过一瞬间的颤意。
这些东西,早已经在午夜无数次回想过,但真正说于人前,还是第一次。
他之前也听闻一些流言,但谢癸哄骗着他,说无需听信这些,他也信了。
若非那一年看到谢癸在先后的宫殿里说过这些,他兴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你的生父……”
“在阿娘走后的第二月,就已迎了别人入门。”
他和先后本就是一场露水情缘,本来应了责任定下了婚约,后来先后跑了,当先毁约,他自也没有再等下去的理由。
二人本就没有感情。
“他不知道你……”
“知道。”
一句话落,满院寂静。
谢离微微阖了有些酸涩的眼。
“我生父亦是江南的大户人家,退婚的第二日,他家中父母已经去程家将事情说了清楚。”
既然是先后先毁约,那日后不管是她再想回来,亦或者腹中有了他们家的孩子,他们家都不认。
他们定了另一家的名门闺秀,自不想因为这些而生出一点变动。
盛怀宁骤然低下头,袖中的手紧紧攥着。
谢离知道真相的时候,亦觉得太荒谬了些。
他十几年一直认为自己得尽父皇与母后的爱,却原来到头来,他是生父不想提及的“麻烦”,是阿娘厌恶之后又丢下命生的孩子,是养父怨恨又不得不留他来做自己对爱人最后一点念想的太子。
“你知道吗,他们都说,我和阿娘有些像。”
他眉眼像极了先后,又是先后自己没命换来的儿子,这才是谢癸养了他这么多年的原因。
知道真相的那一日,谢癸在先后的宫殿里对他红着眼大骂。
崩溃之后临到头又说。
“离儿,你欠你母后一条命,好好留在这,替她看看她来不及看的南明江山吧。”
此一句话,又困住他几年。
欠她一条命,这样血淋淋的事实,绕在他心头做了这么多年的魔咒。
所以不管谢癸想要他留下是为了什么,太子之位如何,有与没有,他都不在乎,纵然谢癸因为生疑对他下了几次杀手,谢离仍是觉得自己亏欠过他们。
若非因为自己,先后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安稳生活。
若真在什么时候没了命,也是他该还给先后的。
“不是你的错。”
盛怀宁骤然擡起头,靠他离近了些,下一瞬,谢离微凉的手背上覆过来一只手,盛怀宁声音有些沙哑,却又坚定地看着他说。
“不是你的错。
先后娘娘血崩的事,并非人能决定的因果,你的出生也是。”
谢离对上她的视线。
此时屋外天色已暗了下来,只莹莹一点烛光忽明忽暗地映着,他偏生在这片暗色里,看清楚了盛怀宁眼中的明亮,和温和。
先后的对错她作为后来人无法评判,但谢离出生之时亦不知道自己会带走她的命,他的出身自己无法选择。
不管江南的生父如何看待自己这个“儿子”,不管先后生前如何厌恶他,不管谢癸又怎样对他说当时的事,谢离都没有错。
他对谢癸,早就仁至义尽了。
“谢离。”
她缓了声音问他。
“你当真愧对皇上吗?
去年皇宫刺客,你挡在皇帝身前为他挡过一把剑。”
盛怀宁指了指他心口。
“正中心口,命悬一线,你不记得了吗?”
谢离骤然身子一震。
“你欠先后的命,早就还在皇上身上了。
纵然没有,先后的死,也不能全然怪你。”
她抛下了江南的安逸跟着谢癸离开,路途颠簸,又因为她自己在怀了谢离的时候无数次想要拿掉这个孩子,折腾过太多次,身子骨早就弱的厉害,血崩本就是十之八九的可能。
而谢离一个没出世的孩子,如何能决定得了这些?
“退一万步讲,那么多次刺杀,你也早就把当年的恩情还过了。
你就这一条命,没死在刺客剑下是你命硬,却并非皇上次次刺杀你的理由。”
她稍稍拢了手,紧紧攥着谢离,似乎想透过这些去给他传递过去几分温暖。
此时的行为举止太越矩了,甚至本不该出现在“谢离”和“盛怀宁”这样只见过没几面的人身上,但二人又都心知肚明地未说什么。
“你被自己的愧疚困住了。”
他困在这个怪圈里,因为谢癸的话和先后生父对他的不喜而将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却从来忘记回头看看,究其原因,上一辈的因果,本不是他该全然承受的。
就算有错,也错不至此。
旁人都将这些错处堆在谢离身上,用一条命三个字将他困住,于是他看到的,都是不喜,都是厌恶,都是责怪。
但盛怀宁不。
盛怀宁教他如何跳出因果怪圈,告诉他究竟何为对错。
谢离张了张嘴,眼中透出几分细碎的光,又渐渐暗下去。
他眼中多了几分从不现于人前的挣扎,隔着一层薄薄的雾,让盛怀宁瞧的亦真亦假。
“若你不信,你告诉我,为何今年皇上非要带你去祈福,告诉世人大肆准备先后忌日?”
盛怀宁一句话彻底将他问住。
“是不知道,还是你不愿意承认?”
“我……”
“告诉我。”
盛怀宁的声音有如蛊惑一般,将谢离深埋在心底,不愿意承认的,血淋淋的真相挖开。
“因为想困住我。”
半晌,他第一次主动开口承认。
这一年来皇帝对他越发疑心,越发觉得他要抢谢家的江山,于是频频派人刺杀他,直到他前些天去过江南,三批杀手无功而返,他似乎真的坐不住了。
先拿祭天大典试探,而今……
他要用先后的死,再一次勾出谢离心中对他们夫妇的愧疚,要再一次把谢离,困死在这个怪圈里,让他终其一生挣脱不开,再死心塌地地给“南明”和谢癸的江山,以及他日后选好的“皇帝”卖命。
“是,因为他想困住你。”
盛怀宁轻声又重复了一遍。
谢离身子一震。
“可我想你挣脱开。
谢离,你欠给皇上和先后的,早就还了该还的了。
你生下来,不是为了他们的愧疚而活这半辈子,困于这枷锁之中的,你是为自己活的。”
“他早就不在意你的死活了,他也不爱先后了。
或许你欠先后,但绝对不欠谢癸。”
若是真爱,为何在她死后一个接一个地往后宫娶,若是真爱,如今又怎么舍得再利用爱人来困住谢离?
也许最初的确有,但如今所表现出来的感情与痛苦,无非还是想利用谢离的愧疚将他困在这,一生都不能生出不臣之心。
无论谢离因为愧疚退让多少次,谢癸都只会越来越猖狂。
谢离像是骤然被点醒了一般。
往昔数年,从无人对他如此说过这些。
这些他留在心里最深处,明明知道,却从不敢看,不敢承认的东西。
如今被她一一挑明,放在他面前,又让他直视,让他承认,让他挣脱。
眼中的阴霾渐渐隐退,他克制了几年的沉暗与负担,终究在此时,被盛怀宁推开。
她说。
“谢离,我想你应该跳出这个束缚。”
而不是被谢癸以此为由,每一次屡试不爽地困住他。
“我不欠……皇上的?”
“是。”
盛怀宁静静看着他眼中的挣扎。
“不管欠了多少。”
她伸手轻轻点了一下谢离的心口,认真地说。
“那一次,早就全还完了。”
“可我阿娘……”
“前事种种非你能决定,是上一辈的人该纠缠的因果,何况先后已经故去,你不能被这些东西困住一辈子。”
盛怀宁轻声说道。
“是吗?”他喃喃出声。
“是。”
盛怀宁再一次坚定地回答了他。
谢离与她的神色交错纠缠,半晌,他轻轻敛了眉眼。
“为何要今天来,与我说这些?”
盛怀宁轻轻抿唇,没有应声。
或许她也不知道。
或者说,她不愿意去窥探,去承认。
好在谢离并没有追问的意思,他错开视线道。
“多谢你今天,与我说这些。”
“何须言谢。”
盛怀宁摇摇头。
“盛怀宁,我能……抱一抱你吗?”
须臾,盛怀宁听见谢离斟酌过后,又轻声说。
这声音里并不带着他以往恣意的样子,反倒多了些不确定和试探。
或许是因为这一夜实在提过太多前尘往事,揭开太多伤疤要他去面对,在这个时候,他似乎需要一个肩膀。
盛怀宁想,她似乎无法拒绝这样的谢离。
这一瞬间,她并未因着江南的“谢子瑾”而对谢离多出几分宽容,而就在她面前坐着的谢离,是她心软的源头。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
于是在这样掺杂着脆弱,与黯淡眸光的注视下,盛怀宁鬼使神差般,往前错了身,主动伸手揽过他。
纤细的身形落在他怀里,大半的身子都被他拢住,谢离身上的清香倾了她半身,他微微阖了眼,长舒出一口气,无声地说。
盛怀宁,谢谢你。
这个拥抱的时间并不久,很快谢离怕她不适应,主动放开了手。
此时他方才眼中的神色几乎已经全然敛去,语气也缓和了几分。
“时辰已经快过子时了,盛小姐不回去吗?”
盛怀宁微微勾唇一笑。
“谢太子这有酒有景的,瞧着有趣。”
景?
谢离擡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凉亭外,有一个小花园和几处假山,若是这些算“景”。
心知是个玩笑话,谢离从坛子里倒出两盏酒,将一盏推过去。
“既然不走,就尝尝太子府的酒?”
盛怀宁顿了顿,伸手接过去。
“太子殿下都如此说了,臣女就舍命陪君子了。”
温凉的酒滚过喉头,微风拂来,将心头的烦闷和焦躁都抚平。
她瞧着谢离的动作,道。
“殿下的旧疾……”
她提醒着,谢离的动作一顿,眼中浮过几分笑意。
“就一杯。”
盛怀宁轻轻颔首。
“盛小姐喜欢江南吗?”
许是因为今晚提及了江南,谢离才突然问出此话,盛怀宁一时亦没防备,思索了片刻说。
“喜欢。”
那是她为数不多最快乐的时间。
然而这些也随着那段被抹去的记忆而消失殆尽。
“孤也喜欢。”
他低着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
“若以后有空,兴许我们有同去江南的一天也说不定。”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盛怀宁神色微动了一下,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句。
“也许呢。”
二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盛怀宁多少提及些江南的事,谢离轻轻应了几句,她忽然没再听见回音了。
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谢离手臂撑在石桌上,轻轻阖着眼睡了过去。
是醉了?
还是太累了?
盛怀宁骤然止了声。
十一月初的天已经见凉,夜色更冷,盛怀宁问一旁下人要了披风披在他身上。
这动静似乎并未惊动谢离,只眼皮微微颤了颤,继而是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她凑近了些,在昏黄的烛光下看着谢离。
玉容之上似乎泛出淡淡的疲惫,那一双好看的眼睛阖着,眼下的乌青浅浅映出来。
她想起今夜谢离剖开过往与她说的话,她,她透过那些光阴窥见过他以往的痛苦,挣扎,桎梏,又生出想要将他拉出来的勇气。
似乎无关算计,无关谋略。
她骤然心软了些。
恰在此时,钟鼓楼的钟声清脆地响彻整个长街。
是新一日到了。
她低下头,伴随着一句极轻的声音,于他眼尾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她说。
“谢子瑾,生辰快乐。”
ps:谢离的想法不对,但是阿宁会慢慢陪着他告诉他不该困在这个怪圈里的~
大家催的相认会在三章内左右(如无意外),谈恋爱的事情在稳步推进,事业线很快会继续~
今天是肥肥章~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