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盛怀宁走出去的刹那,忽然觉得手腕一紧,谢离守在石室旁,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他目光一寸寸掠过盛怀宁,待及看到她袖口的血迹,登时眸色紧张起来。
“宁宁。”
“是他的血。”
盛怀宁微微动了动指尖,反握住他的手安抚了一下。
见她如此说,谢离才松了口气。
那边谢癸死死瞪着魏谆,看着他咽气之后,才挥手让侍卫停了手。
“把他拉下去,扔去乱葬岗……不,喂狗。”
一句吩咐下去,侍卫登时上前拉人。
魏谆身上被乱箭射成了筛子,淋漓的鲜血顺着他被拖走的动作不断滴在地上,往昔居高位风光的大宦臣最后的死景如此凄惨,谢癸只觉心头一阵酣畅淋漓的痛快。
“跟朕斗,想抢朕的江山……”
那朕就让你,下地狱。
“乱臣贼子已死,魏家剩下一众臣民,凡周岁以上男子斩首女子流放,将魏家的宅子给朕拆了,再把魏宫的牌匾摘下来……从今以后,不准任何人再叫这个乱臣贼子魏大人。”
谢癸眼中溢出几分痛快的笑,一边厉声吩咐。
侍卫们顿时领命而去,谢癸扫了一眼石室,才把目光落在盛怀宁身上。
谢离与她并肩站着,二人同时与他对视上。
“宁儿怎么会出现在废殿?”
他眯起眼睛。
魏谆死了是没错,但他也没忘了,盛怀宁是为何被魏谆挟持的。
她为何突然到了废殿外,有没有听到魏谆的那些话……
这都是谢癸想知道的。
“姑母有事传臣女入宫。”
盛怀宁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但袖中的手微微攥紧,还有那有些不稳的呼吸,都昭示了此时她内心的不平静。
魏谆死了,魏宫倾覆,下一步……就到了谢癸了。
“是吗?”
谢癸自然不会相信。
他方才本就是想一劳永逸,顺便把盛怀宁烧死在石室里面的,如此一来不管她听没听到,对自己都没什么威胁了。
可是……
谢癸眼中闪过几分厉色,目光又从盛怀宁身上转到谢离身上。
他的便宜儿子站在对面,一身紫色矜贵长袍,长身玉立,眉目冷峻,雪景衬在一侧,几百侍卫立在身后,他负手而立,对上自己的目光,不躲不避。
谢癸顿时想起谢离带着人来时,与他针锋相对的样子。
他的儿子对这个女人,似乎太在意了。
昏沉的老眼里闪过几分厉色,谢癸道。
“既然如此,宁儿这会随着朕,去皇宫一起问过皇后如何?”
他语气意味不明,盛怀宁心知他是怀疑了什么,那眼中的试探和深沉毫不掩饰,她敛了神色刚要说话,忽然身前晃过一道身影,谢离开口。
“父皇要问什么?
废殿之外就是御花园,这地方人人走得,盛小姐为何走不得?”
他语气云淡风轻,更像是随口问的一句话一样,然而却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公然顶撞谢癸。
谢癸顿时眯起眼睛。
“离儿今日怎么得了闲,这么快赶过来,是担心朕,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人?”
谢离面无表情。
“父皇在皇宫之中大喊魏谆谋逆犯上行刺君主,儿臣自是为了抓拿逆贼而来。”
“既然是为了抓魏谆,那为何朕下旨要放火的时候,离儿那样急着阻拦?”
谢癸抓住他话中的漏洞。
“石室内还有盛小姐在,父皇如此说,是不在乎江盛两府的女儿了吗?”
谢离掀起眼皮反问。
“仅是如此?”
谢癸最知道他面前的儿子对这个贵女有什么样的心思,所以他要试探,试探他心中到底在意几分。
“不然?
父皇想听到什么答案?”
谢离反问他。
谢癸从没发现这个儿子如此狡猾。
明明他带着人公而众之地拦住了自己的命令,守在石室前为了等盛怀宁出来,二人虽然没什么亲密的举动,但那眼神和动作骗不了人,只要谢离承认,他就能以不顾大局违反圣旨为由,恩威并施,敲打一番这个最近不太听话的儿子。
然而……
谢离话说的坦然又大义,让他站在对面,明明抓住了他的把柄,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他还是个“慈父”的形象。
才看着魏谆凄惨而死的痛快被冲散了几分,谢癸看着谢离和自己一点都不像的眉眼,心中再度溢出几分厌恶。
果然不是他的种啊。
再怎么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二人都不说话,似乎在无声此僵持着,冷风吹来灌进衣袖,盛怀宁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谢癸的思绪。
他看着谢离下意识看过去的样子,冷笑一声。
“离儿,有些话,父皇不说,你心中也清楚。”
“儿臣不懂,还请父皇示下。”
谢离拢了衣袖,语气平淡。
冷风之中,二人周身气场越发地冷。
帝王天威在上,底下侍卫臣子俱屏息以待,整个长街,只有两个人擡着头,甚至对他的怒火,似乎毫无察觉。
谢癸开口。
“离儿如此聪明,想必还记得,你及冠后太傅教与你的最后一堂课之时,学了什么。”
谢离语气平淡地重复。
“君臣父子,君为上。”
谢癸意在提醒,要他清楚如今的身份和时局。
谢离擡头看了一眼长街。
见后面万千百姓,见侍卫随从无数,追随帝王,匍匐脚下。
越高位越心中沟壑难填,越贪欲难平。
他的父皇最是。
他站在高位,早就迷了心和眼。
亦或者,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果不其然,谢癸满意地看了他一眼。
“太子。”
他开口,十几年浸淫权术,帝王威严在此时被他摆露的淋漓尽致。
用一个官衔身份的称呼,再次提醒他。
“记清楚你的身份,还有你来时的路。”
他本就是个不明不白,爹娘不要的私生子。
若没有自己,他又算什么东西?
谢离掀起唇角,似讽刺地笑了一声,又道。
“儿臣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反倒是父皇,还记得您来时的路吗?”
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让谢癸心头一跳。
然而谢离已经擡步往外走,没再看他一眼。
盛怀宁随在身后,路过他身侧时说。
“冬日天寒路滑,稍有不慎就易失足,皇姑父回去之时,还要小心一些才是。”
二人在他面前扬长而去,太子府的侍卫跟在身后,也没人擡头看他一眼,仿佛就当这个皇帝没存在一样。
长街聚在一起的人很快散去,都到了魏家门前看热闹。
昔年热闹风光的魏家从今年九月开始逐日倾颓,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顶梁柱宦臣死了,剩下的人就如同一盘散沙一样,还有义愤填膺的百姓,和这么多年被魏家欺压的臣子们守在门外谩骂着,魏家的人再没有了往日的趾高气昂,失魂落魄地被带了出来。
出了长街,盛相和江敛也匆匆赶到,二人得知她被魏谆挟持在石室里,吓得魂飞魄散,紧赶慢赶来了这,一进长街就看到了盛怀宁。
“爹,二哥。”
“宁宁。”
江敛喘着气跑到她面前,急急出声。
“你怎么样,魏谆有没有……”
“我没受伤,二哥放心。”
盛怀宁看着盛相和江敛着急的样子,连声安慰他们。
“魏谆竟敢挟持你……”
盛相显然很是生气,怕女儿受到惊吓,越想越气不过。
“我去……”
“他已经死了。”
盛怀宁拦住盛相,开口。
死了。
盛相反应了片刻,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长街人多眼杂,盛怀宁不知道怎么和盛相开口说今日的事,微微与他颔首。
“等我回府,与爹细说。”
盛相明白她的意思,跟着点头。
“也好。”
“宁儿是不是受了惊吓了,咱们赶快回去……”
“二位大人。”
盛相的话没落,忽然从旁边传来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
几人回头一看,见是谢癸身边的大太监。
“皇上传二位大人即刻入宫。”
盛相眼中浮起几分冷意。
虽然他来的迟,但谢癸在这的种种行径,已经有人回禀给他了。
帝王三番两次想对盛怀宁下手,实在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他与江敛对视一眼,二人眼中俱是冷然。
“劳殿下将宁儿送回去。”
盛相撂下一句话,和江敛离开。
“魏司马还在牢中……”
二人看着盛相江敛离开,转路出了长街,盛怀宁想起魏司马,话才说了一半,旁边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
“不在了。”
是何若欢。
“我杀了。”
她言简意赅地开口。
所有人都在长街守着,她趁着乱子偷偷进了刑部。
反正魏司马都是要死的。
不如死在她手里,也算圆她阿娘的心愿,给她的便宜爹报酬。
何若欢嘴角扯出点讽刺的笑,说过这句话,又越过二人往前走。
随着痛哭声和谩骂声一起落下的,是屹立在宫中十多年的魏宫牌匾。
一声命下,富丽堂皇的宫殿被夷为平地。
仿佛过往风光,肮脏,鲜血,背叛和黑暗,都随着魏谆的死,彻底消失。
长街乱的厉害,而谢离没心思管这些,不放心地一路拉着她回了太子府,又仔细地上下瞧过,才算松了口气,一把把她抱进怀里,声音带着几分后怕。
“你吓死我了。”
虽然知道是盛怀宁的计划,但谢离心中难免担心。
那时候若他晚去一会,真让谢癸下命令放了火,盛怀宁在石室里出了什么事,那后果他才是真的承受不住。
盛怀宁被他抱在怀里,想扯开唇角笑一笑,又在感受到他的后怕和有些颤抖的手时,骤然心中一动。
她正了神色,轻轻抱住谢离,安抚地摸上他的脊背。
“没事,我心中有数。
魏谆是将死之人,他也不能对我怎么样。”
谢离将她更抱紧了。
“知道是一回事,我不放心,又是一回事。”
“将死之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盛怀宁哑然失笑。
谢离握着她的手,为她渡过去几分暖意,放在唇边在指尖落下一吻。
“关于你的事,怎么样都是不放心的。”
“我着人往盛家处传个消息。”
谢离叹了一口气,又道。
“我这会就回去。”
他一提醒,盛怀宁也跟着开口。
“不急。”
谢离拽了她的手腕。
“你这身衣裳上染了血污,若是这样回去,指不定盛夫人要担心。”
盛怀宁低头看了一眼,暗红色的血迹在衣袖上很是显眼,何况她才和魏谆打过一场,发丝凌乱,衣裳也皱巴巴地难看。
的确不适合在这会回去。
“我喊下人备水,你在太子府沐浴更衣过,我再送你回去。”
谢离周到地道。
“我先着人回去给盛家传信。”
“也好。”
盛怀宁点头应下,没注意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下人送来了水,盛怀宁去沐浴,谢离着人备了新的衣裳在一侧,而后在桌案前抽了一本书看着。
屋子隔音似乎并不好,明明那么空旷的大殿,又隔着一堵墙,谢离却觉得屋子里的水声落在耳侧都清清楚楚,莫名撩人又觉得心尖痒痒的。
划过纸张的指尖微微一顿,他清了清嗓子,将莫名的燥意压下,又镇定自若地去看手中的书。
小半个时辰后,盛怀宁换好了衣裳从屋子里出来。
谢离擡起头,一张姝丽的脸晃入眼帘。
面上的脏污和狼狈都被洗过,魏家的事情了了,她显然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眉梢眼尾带着几分轻松,一头青丝垂在一侧,还滴滴地往下落着水。
谢离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接了帕子,一点点替她绞干头发。
她坐在铜镜前,看着谢离在身后为她绞头发,俊朗的眉目尽是认真细致,忽然滋生出一点道不明的意味。
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
举案齐眉。
盛怀宁指尖一顿,神色不自然地变了变,从谢离手中将帕子拿走。
“我自己来。”
谢离止住她的动作。
于是盛怀宁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人为她绞干头发。
屋内续了炭火,温暖如春,谢离看着她身上合身的衣裳,满意道。
“前两日才吩咐城东绣娘赶制的,果然适合宁宁。”
“你突然让人为我赶制衣裳做什么?”
盛怀宁没想到这身衣裳是谢离特意吩咐人为她做的,顿时偏头问他。
“今年新出的料子,时下流行,觉得宁宁穿上也会好看。”
谢离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绣娘赶了十多种颜色和料子,若是这件不喜欢,改日宁宁再去试试其他的?”
盛怀宁顿时一惊,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你吩咐人做这么多干什么?
盛府都有。”
“盛府是盛府的。”
谢离再次重复。
他顿了顿,似乎看出盛怀宁下一句要说什么,在她之前开口,勾唇笑道。
“何况,就算今时今日用不到,以后也总有穿得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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