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她中毒了?
这个想法乍然出来,盛怀宁眼皮颤了颤,有些觉得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呢?
她从来了到现在,连尧城一滴水都没有沾,除了去了一趟村子之外,就一直待在这个院子里。
心中骤然慌张起来,冷风顺着灌进衣袖,盛怀宁觉得心里冰凉一片。
然越是慌张,脑子却越清醒。
难道真是病,会传染的病?
所以昨日去了一趟村子,她回来就开始起高热?
那为什么副城主没事,所有人都没事,偏生她高热了?
盛怀宁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又抿去了这个想法。
不会是病。
这就是毒。
那她是怎么中的招?
心里一片凌乱与慌张,她下意识扣紧了桌案。
头上越来越滚烫,连着身上也开始无力起来,她强撑着站直了身子。
“盛小姐,可起身了?”
门外婢女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盛怀宁眼珠转了转,拿起一旁的帷帽夺门而出。
“若殿下问起来,就说我出门有事。”
风中传来她有些无力的声音,婢女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她的身影从小院消失。
盛怀宁强撑着出了门,走到一旁,眼前又是一黑,险些跌倒。
“小姐。”
暗卫赶忙现身扶住了她。
“您不能出去了。”
才没过一会,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滚烫的温度隔着冬衣似乎都能传递出来,她声音更虚浮无力。
寻常百姓得了怪病都躺在床上毫无力气,为何她却还能撑着出来?
盛怀宁眼珠转了转,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要么是她所中之毒不深,要么是她有武功在身,所以能稍稍抵抗一二。
但无论如何,都不是个值得高兴的事。
那些百姓们也是每日愈发严重,最后……高热,昏厥,呕吐腹泻,直到……死。
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盛怀宁攥紧了手指,哑着声音朝暗卫吩咐。
“备马车。”
“小姐!您应当先找个大夫……”
“找大夫有用吗?”
盛怀宁反问他。
“京城来的太医都是皇上的人,尧城的大夫要是能查出这到底是什么,就不用我来了。”
“再不济还有顾太医!”
暗卫皱着眉喊她。
顾颐?
盛怀宁眼珠转了转,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沉了眼。
“备马车。”
求人不如求己,京城大夫必然不作为,谢离来时也并未把这些希望寄托在太医身上,若说可靠,也只有一个顾颐……
可若顾颐知道了,谢离也就知道了。
如今局势危险,她不想谢离多为她担心是一回事,更多的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的招,要想把幕后人引出来,就必须不能打草惊蛇。
“不行……”
她喃喃了一句。
她心里已经多少有了点苗头思绪了,要趁着她还能撑着的时候,能查一点是一点。
暗卫赶来了马车,盛怀宁被暗卫扶着上去,吩咐。
“去昨天的村子,要快。”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就散了身上的力气,靠在马车里,微微阖上眼。
脑子里一片混沌,滚烫的温度从额头而起,似乎将她整个身子都烧着了。
心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越发难受。
马车的颠簸更让她昏昏沉沉地想睡去,盛怀宁强打起精神,攥紧了手心。
她是什么时候……遭了暗算呢?
脑中将昨日发生的事情一一缕过,却还是毫无头绪。
马车飞快地赶到了昨日的村子里,她下了马车,暗卫紧跟在后面。
“之前说这里一家五口染病的时候,有位老人家却安然无恙,你将人找出来。”
暗卫连忙领命而去。
而盛怀宁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定在不远处在一个院子前躺着的一群人。
一连三四日,他们的症状似乎已经很严重了,烧的滚烫,脸上一片红,到处都是呻吟声和痛呼声,送来半冷的饭菜都被吃的一干二净,垃圾堆积如山,连一口水都喝的奢侈,难闻的气味冲破天际。
她走过去蹲下身。
前面一个老妇人歪歪斜斜地半躺着,掀起眼皮看她。
盛怀宁刚要说话,目光触及到她手腕,忽然怔愣住。
脑中曾经看过史册记载的毒的症状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高热,腹泻,呕吐,黑线生于骨里,日渐而深。
“老人家,您手腕上的黑线……是什么时候有的?”
那黑线仿佛与她血管经脉缠在一起,固在皮肉里面,和普通人样子的不一样。
“黑……黑线。”
她颤颤巍巍地擡起手,又说。
“前……前几天。”
前几天?
盛怀宁心尖一颤,又往前走了两步,挨个看了几个人。
右手手腕上的黑线颜色深浅不一,但大多都有。
她下意识撩了自己的衣袖。
白皙的皓腕间,一点黑线突兀。
只是颜色还不算深。
她心中一沉,一时不知道该恐慌还是高兴。
此时有了这么多症状,几乎已经全然确定了这是毒。
那她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毒又从何而起,入了城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一城人都中毒?
盛怀宁抿了抿唇,站起身。
“小姐。”
刚一起身眼前一黑,她踉跄了一下,暗卫赶忙又扶住她。
“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后面。”
盛怀宁拂开暗卫疾步往后走去。
那老人家如今住在佛堂后面的屋子里,这是来往侍卫们送粥的地方。
她家人都已经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老人家。”
她进了屋子,那老妇人擡头看她。
“我想问您,您一家起居饮食,都是从这村子里的水井引的水所用吗?”
“是。”
她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点头。
“您与家人一向同吃同住?”
“啊……”
她张了张口,盛怀宁本以为她又要点头,心中刚升起的猜测被掐断,她眼中闪过几分失望。
“不是。”
老妇人却紧接着摇头。
“我和……儿子儿媳生活在一起,底下有两个孙儿。”
她哆嗦着嘴唇讲起来。
儿子对她并不好,儿媳苛待,每日让她和狗同夺食物生存,老妇人不堪受辱,强撑着身子往附近的山上拾柴火自己生火煮饭。
“您的意思是……您吃饭用水,并不在这村子?”
盛怀宁神色凝了凝。
“那边……”
她擡起手往西边指。
“咳咳……那边是座山,山上引下来一条河,这尧城大多数人吃喝都用此水,我上山拾柴火,就在山上生火吃饭,但晚上山上冷,就下来村子里住。”
盛怀宁看着她有些怀疑。
老妇人看起来也有六十多岁,已经算上高龄了,说句话都会喘气,怎么有力气爬山?
老妇人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怀疑什么。
“我高热了几天了。”
所以才没力气。
盛怀宁一惊。
“您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前些天是好好,从他们死了之后,我也没再往山上去,这几天一直住在这屋子里,吃官家的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染了病。
也不知道是传染着的,还是我命如此……”
她喃喃道。
盛怀宁只觉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快的让她抓不住,她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语气也有些激动。
“您再说一遍?
从您在底下吃喝开始,才染了病?”
老妇人轻轻点头。
在村子里吃喝……
村子里的水都从那条河而起。
这些字眼在盛怀宁脑中转了又转,她忽然急促地转身夺门而出。
“小姐?”
盛怀宁一路跑到了村子入口的地方,从这往西边看,一座山影影绰绰。
“那是一条河。”
她喃喃了一句。
暗卫跟着过来,站在她身后,不敢大喘气。
冬日的冷风吹的她瘦削的身形有些晃动,脸色更惨白了些。
“咳咳……”
“小姐,您高热的更厉害了。”
“整个尧城的水,都从这条河引下来吗?”
她问。
“也不全是。”
暗卫昨日就查过这些事了。
“尧城百姓不多,人们大多挖井吃这条河的水,但也有一些人,离西边的河太远,都从城外引水,或者,如同城主府和副城主,所用之水都不是这条河里的。”
她只觉嗓子有些发紧,心跳声越来越大。
盛怀宁骤然攥紧了衣袖,觉得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去查查,那些如今还没有中毒的人,所用的水是从哪引来的。”
“是。”
“水,是水……”
吃喝起居都离不开水,而大半个尧城的水,都是从这条河里引的。
那如果有毒,下在哪最不会被发现又容易成功?
盛怀宁觉得答案毋庸置疑。
她微微攥紧了衣袖,晃了晃有些混沌的脑子,转头往马车上走。
她还有一件事要确定。
马车晃悠悠要走到宅院之前的时候,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喊停了暗卫,走到一旁的水粉铺子买了些东西。
刚进屋子里坐下没一会,门边忽然来人敲了门。
盛怀宁擡起头,看见两道身影。
门一推开,副城主连忙开口。
“盛小姐,您没事吧?”
她?
“我没事,怎么了?”
盛怀宁语气如常地问。
副城主见她面色红润,语气也自如,瞧着正常得很,登时松了口气。
“您没事就好。”
“发生什么了?”
盛怀宁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唉,流年不利啊,今日早上,我这府中也开始有人高热呕吐,怪病似乎从那边传到咱们这了,我这不担心着您,赶忙过来看看。”
城主府也有人高热?
盛怀宁眼中闪过几分错愕。
她的猜测还没来得及证实,就已经被打破了。
她本以为毒从水中而下,而城主府这边一直没人中毒是因为他们的水不取自那条河,可为什么就出去了一趟,却又告诉她,城主府也有人中招了?
难道她猜错了?
心中微微一慌,盛怀宁强自镇定下来。
“人多吗?”
“还不多,但是要这样下去,唉,也是迟早的事。”
他发愁地道。
毕竟这些人要都染了怪病,那他也离染病不远了。
“这都不知道怎么染上的怪病,真是奇怪。”
“殿下呢?”
盛怀宁想起谢离,又问。
“在城主府呢,殿下没事。”
盛怀宁跟着他们擡步往外走,刚下了台阶,忽然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盛小姐。”
顾颐眼疾手快地捞了她一把。
“多谢。”
盛怀宁连忙站直了身子。
苍白的脸色能用胭脂水粉压住,可身上的滚烫骗不了人。
她看了顾颐一眼,见他神色如常,顿时又收回视线。
谢离就在城主府外,见他们走过来,连忙上前两步。
“宁宁。”
他伸手要去拉她,盛怀宁往后两步避开。
“宁宁?”
谢离觉得今日的盛怀宁有些奇怪,搁往常她哪会避开自己的触碰?
“外面。”
盛怀宁眨了眨眼,无声对他说了两个字。
原来是外人面前脸皮薄。
谢离心中的怪异褪去,站在她身边。
“如今连副城主的府上也被波及了,我们却不知道这到底是毒还是病,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真是棘手。”
顾颐叹了口气。
方子自然在研究,可不知道什么病,什么毒,没法对症下药也是枉然。
可时间不等人,这两日死的人越来越多了。
“再棘手也要查。”
谢离当机立断道。
“查当然要查,可怎么查,从哪查,怎么分工去查,也是一回事。”
顾颐蹙眉。
“咱们都聚在一起去查必然是不行的,尧城再怎么说也是一座城……”
顾颐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想法,盛怀宁脑袋昏昏沉沉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奔波了半日,回来还没歇着就跟来了这,才站了没一会,她就觉得有些撑不住了。
这毒发作的……竟然这么快。
身上一阵阵地无力,盛怀宁不想让人看出异样,掀起眼皮强撑着说。
“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吩咐暗卫,你们先商议。”
话落,她没等谢离说话,急匆匆往外走。
顾颐话说到一半顿了顿,见盛怀宁走远了,才又道。
“所以我觉得,不如咱们分开去查。”
“怎么分开查?”
谢离心里刚升起几分怪异,又被顾颐的话打断。
“殿下身份压得住,不如单独去东边查,那边的侍卫不敢不听从您调遣,而我和盛小姐,还有副城主在西边查,也好尽快抽茧剥丝查出原因,少浪费时间。”
这样分开?
谢离蹙眉,有些不赞同。
如今情况危险,他不放心盛怀宁一个人在这。
“不如……”
“情况危急,多犹豫一分多浪费一点时间,我们都凑在一起,尧城这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查明呢。
咱们等得了,百姓等不了。”
顾颐又说了一句。
“殿下如果不放心,不如暂去两日,若查不到什么,再回来也一样。”
他们等得了,百姓等不了。
谢离被这句话戳中了心思。
“宁宁……”
他刚转头要说话,才想起盛怀宁方才已经离开了。
“殿下放心去就是,盛小姐武功高强,何况还有我在,如今这边已经是难得安全的地方了。”
东边比这更危险。
谢离眼神变了变,抿唇颔首。
“好。”
顾颐说的也对,他自不愿意盛怀宁跟着他一起去东边冒险。
“事不宜迟,殿下今日就出发吧。”
谢离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见顾颐点头答应下来,也道。
“替我给宁宁说一声。”
“啧。”
顾颐揶揄地笑了一声。
“殿下还真是记挂得紧啊。”
玩笑两句,他看着谢离转身上马,也道。
“我去小院一趟,副城主不必跟来了。”
盛怀宁回了屋子,只觉身上越发滚烫的厉害,脂粉已经压不住她苍白的脸色,连着身上的无力感和昏厥感越来越重,她知道自己似乎有些撑不住了。
这毒竟然如此霸道。
她强撑着回了屋子,想了想,到底是喊暗卫去备了碗退高热的药。
虽说似乎无用,但好歹能撑着点。
“盛小姐呢?”
“在屋里呢。”
暗卫端着药到了小院外,与顾颐迎面撞上。
顾颐看了一眼,笑道。
“我端进去给盛小姐吧。”
暗卫摇头。
“属下去送就是。”
他是盛怀宁的暗卫,自然只听她一个人的命令。
顾颐神色微微一动,刚要再说,忽然不远处一把匕首横空飞过来,带着凌厉的杀气。
暗卫一惊,刚要闪身避开,顾颐已经伸手一甩,将那把匕首扫在了地上。
顾太医竟然懂武功?
暗卫正惊讶着,面前一道身影闪过,直直朝盛怀宁屋子而去。
他心神一凛然,将手中的药碗递给顾颐,拔剑冲了上去。
“劳烦顾太医送进去。”
他和刺客缠在一起打出了院子,顾颐看了一眼,稳稳地端着药进了屋子,而后反手,关上了门。
昏暗的屋子里映过来一点光亮,盛怀宁正半倚在软榻上假寐,听见脚步声开口。
“放在桌上……”
话没说完,她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睁开眼,看到来人有些意外。
“顾太医。”
她一边起身,一边在软榻后的枕头/>
“盛小姐身子不舒服?”
“顾太医从哪听的,我身子好得很……”
话没说完,盛怀宁目光掠过他手中的瓷碗,又落在桌上的杯盏上。
电光火石间,事情一点点被串起来,盛怀宁话音陡然止住,冷汗一点点,浸湿了后背。
她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她进了尧城,没碰过任何城主府的东西,但是却喝了顾颐递过来的茶。
他说那是……他从城外带进来的。
事实骤然被剥开,横冲直撞地摆在眼前,盛怀宁脸色一白,掀起眼皮,看向顾颐身后。
门已经被关上了。
而院中悄无声息,没有一点动静。
“谢离呢?”
她目光平静地问。
“盛小姐是起了高热吗,不然怎么吩咐暗卫去准备退热的汤药?”
顾颐不答反问。
“不是高热的药,我这会觉得有些闷了,想出去走走,盛司?”
她扬声朝外喊暗卫。
却落了一室寂静。
“不必喊了,方才外面有刺客,这位……盛司暗卫,去追了。”
顾颐更把汤药往她面前递了递,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和强撑着的样子,笑道。
“病了正是要喝汤药,盛小姐怎么不喝了。”
黑漆漆的汤药几乎逼近到她嘴边,盛怀宁看了一眼,就猜到这只怕不是暗卫送的药了。
“谢离就在城主府。”
知道顾颐已经看穿她的意图,也知道掩饰无用,盛怀宁沉了声音,再度提醒他。
顾颐但笑不语。
“你支走了他。”
盛怀宁的语气更平静,袖中的手却攥的更紧。
“你知道这是毒而非病,我身上的毒,是你下的,对吗?”
她问。
头昏沉的厉害,盛怀宁觉得自己连眼前的东西都看得不大清楚了,顾颐将手中的汤碗放下,逼近到她面前。
“是。”
他爽快地承认。
“是那盏茶。”
盛怀宁说着,只觉心中一片寒凉之中又陡然升起几分愤怒。
“你明知道……”
明知道谢离有多信任他,明知道那盏茶递过来,他解释了自己一定会喝,她信任谢离,对他的挚友毫不设防,却没想到……她和谢离这份信任交付出去,得来的……是这样的背叛。
她声音有些尖利,话说到一半,又低着头咳嗽了两声,苍白的手指扣在桌案上,微微颤抖。
顾颐不语。
“为什么?”
“你必须死。”
他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抵在盛怀宁脖颈处。
“你也是……谢癸的人?”
“我从头到尾,都不是殿下的人。”
这句话的冲击太大,一时让盛怀宁也忘记了反应,呆呆地看着他。
什么叫……一直不是谢离的人?
“来时皇上已经交代过,你和他,必有一死。”
他本身还为此犹豫不决,进了尧城,看到盛怀宁跟着过来的片刻,他就有了决断。
“盛小姐,我真庆幸你来了。”
不然死的,就得是谢离。
“这毒下在水中,所以大半城的百姓才这么快都中了毒,对吗?”
盛怀宁没理会他的话,问道。
“是。”
不是从河流中下的,是各个村落,镇子的井水里,每日都有人下。
“那为何城主府的人,起初没有中毒,现在又中毒了?”
明明没有用那条河的水。
“若是从一开始,城主府就有人中毒,你们敢来吗?”
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所以城主府起初才安好,而他们来了之后,人困在城中,就能对城主府的水下手,让他们也中毒。
“盛小姐很聪明。”
不仅猜到了这不是病,还猜到了从何而下,更在一开始就知道,城主府的东西不能碰。
“那为什么……你还要在我建议从城外取水用的时候,附和我?”
盛怀宁喘了口气,又问。
事到如今,她自然猜到顾颐来时就服用了解药,不然不会如此有恃无恐。
那他既然都想要他们死了,为什么又……要附和她从城外取水避开这个陷阱。
为何?
顾颐目光微微飘了飘。
也许是一开始的犹豫,也许是那个包子,也许是从他拦下谢离端起的那盏茶开始,他不想谢离死,所以一步步让他避开陷阱。
却又把那盏茶递给了盛怀宁。
他要盛怀宁替谢离去死。
但这些他没再说,微微敛了眉眼,将匕首更抵过去。
“盛小姐,毒发了一日,你还能这样撑着的确不容易,但是可惜了……你还是要死。”
话落,他毫不犹豫地扬手刺了过去。
寒光闪过,盛怀宁被他钳制着,眼睁睁看着刀落下来。
“吁。”
夜色漆黑,几匹马正飞奔在城中,行程过半,眼看着马上要到东边,谢离骤然拽住了缰绳。
不对。
他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今日盛怀宁匆匆离开时候的样子。
忽然想起她今日涂了脂粉。
为何?
偶然触及那一瞬间滚烫的温度,和她有些虚弱的语气又涌入脑海,催促他走的顾颐,一环一扣,他忽然心中一刺痛,伸手捂住了心口,莫名滋生出几分慌张。
“殿下?”
谢离骤然扬起马鞭,掉头往回而去。
“您去哪,殿下?”
匕首落下,却没有如他所想那样刺穿这人的喉咙,盛怀宁从袖中抽出来的匕首打翻了他的刀,打了他一个措不及防,闪身一避,刀口却还是刺破了衣裳,顿时,鲜血往外涌。
“盛怀宁?”
顾颐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她攥着匕首,任血染红了手掌,仰起头看他。
“顾太医,不是只有你有防备。”
从入了城,到顾颐坚持是病而非毒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怪异了。
今早她一醒来,发觉自己中了招,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盏茶,但犹不敢确定,毕竟谢离顾颐十多年挚友情,她不愿随意声张而出了什么差错,也想借此试探顾颐一二,才隐瞒了这件事,连谢离也没说。
没想到还没等她试探出来,顾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走了谢离。
“果然。”
顾颐松了手,任手臂垂在一侧,冷笑看了她一眼。
他就不该觉得这女人好对付。
“为什么?”
她眼神如淬了冰一样,又问了一句。
谢离对他信任到种种怀疑摆在眼前都不去调查旧疾的事,而他转身,却能如此算计挚友?
“没有为什么,盛小姐,我母亲和妹妹,都在皇上手中。
我从一开始就不是殿下的人。
十五年前,我就是皇上送到他身边的,一个监视他的人。”
监视他的玩伴。
盛怀宁手一颤。
“我和顾颐十多年挚友情,比泽安还认识的早。”
“顾颐那些年陪在我身边,没少跟着我出生入死,我有半条命,是他捡回来的。”
“宁宁,是谁害我,不会是他。”
谢离的声音犹回响在耳边,她忽然觉得有些握不住手上的刀,眼眶微微一涩。
“所以他的旧疾,反反复复多年未愈,是你。”
赫连冬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盛怀宁问道。
“是,是我。”
顾颐承认的也干脆。
十多年,若说一点感情也没有自然是假的,谢离没少护着他,傅泽安他们三个,拜过把子,喝过一坛酒。
所以救谢离的时候他自然尽心尽力,后来方子换着治旧疾,到了今年下半年的时候,谢离和谢癸关系开始破裂,谢癸发现这个儿子不好掌控了,频频刺杀不得手之后,就对他下了命令。
他来来回回换着药,谢离的旧疾好了又复发,从三月一次,到一月一次,到日日。
却因为这人信任他,从不换太医,这方子到底用了什么,也从没人知道。
“那为何小年时候给他换的方子又是好的?”
顾颐沉默下来。
他是人,总有心软的时候。
他总有不忍心看着谢离被旧疾头疼摧残到夜夜不得安歇的时候。
想起小年,盛怀宁又记起当时除夕谢离复发厉害的旧疾,忽然神色一怔。
“还有除夕,籽忌香,是你下的吧?”
谢离查出来的侍卫是皇上的人,可籽忌香难得到,太医院剩下的人谢离查了一遍,没有查到用籽忌香的。
“是我。”
顾颐说着,似几不可见叹息了一声。
处置了魏谆,谢离公然和谢癸叫板,他怒火中烧,回去就下了命令。
不知道从哪得到了他会用籽忌香的事,下了死命令要谢离死在除夕。
母亲妹妹在他手中,顾颐只能遵了命去做,但他聪明,他不经自己的手。
籽忌香放在侍卫那,由此到了谢离身上。
而他那夜在府中想了很久,想往年除夕他和傅泽安陪着谢离在太子府喝酒,想谢离幼年丧母又被父亲算计,终究又不忍心,怕他真死在府中,大半夜跑去太子府,和盛怀宁撞了个对面。
知道盛怀宁会带他走,顾颐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到底还是不忍心吧。
如果盛怀宁不在,旧疾发作,他昏厥在府中,没人陪在身边,多半要死。
“盛小姐,其实你救过他很多次。”
想到这,顾颐主动开口。
“还有什么?”
“长街,你和他遇刺,他旧疾发作,遇到我的那次。”
他一提醒,盛怀宁想起当时的事。
那时候景山的精兵被谢癸在他们的引导下全然除掉,她和谢离去了魏宫窥探魏谆的反应,回来的路上遇见刺客,谢离受伤,赶上旧疾发作,从而昏倒,他们在长街遇见了顾颐。
“不是魏谆的人。”
顾颐像是猜到她的心思,开口。
“是皇上。”
什么?
盛怀宁踉跄了两步,错愕地看他。
“你记得后来谢离和你说,那夜我其实当值,你就不好奇,为何我本该在宫中,却那么赶巧出现在长街,在你们遇刺之后就救下了你们?”
因为就是他带着人,在长街围堵了他们。
人都死了,才到了他出来的时候。
盛怀宁脸色刷的一白。
“所以,那一夜,你给他止血用的坞僵子,其实是为了……要他的命?”
顾颐没说话。
帝王下了命令,要他只能成不能败,刺杀失败,就只能用带毒性的坞僵子给他止血,从而让毒渗透到他身体里,悄无声息让他死了。
他是太医,他最知道怎么处理干净。
“可是你拦下来了。”
他不知道一个贵女是怎么懂坞僵子的用途的,但是盛怀宁拦下之后,顾颐赶了她出去,本来能继续用的,却又鬼使神差地,再一次松了手,用金创药止血。
他有无数次能借着谢离的信任和巧妙的机会杀了他的时候,却又偏偏无数次,想起十多年的情谊。
那夜醉酒他和傅泽安说的话无数次在耳边回响。
“泽安,咱们是兄弟吧?”
“咱们三个,殿下,你,还有我,是打小的好兄弟。”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顾颐失神地念出了后半句。
一波波话给盛怀宁的冲击太大,她几乎都要站不稳。
她从未想过,在无数次“碰巧”发生的事情里,竟然有这么多次,顾颐都想杀了谢离。
“顾颐,你……”
她刚说出一句话,眼前又一阵阵发黑,许是因为怒急攻心,许是因为……毒已经发作到时候了。
“你比旁人发作的都晚一点。”
“为何?因为那盏茶的剂量少?”
“是。
但无妨,盛小姐,过了今日……”
“你杀了我,等他回来,你一样没办法交代。”
“盛小姐太天真了。”
顾颐轻笑一声。
谢离还不知道这是病是毒,他会在今夜给盛怀宁下最重的剂量,等谢离回来,多半那时候她已经神志不清说不出话了。
“他不会知道的。”
顾颐又握紧了匕首,赶在盛怀宁要动手之前,一挥衣袖,狠狠攥住了她的脖子。
“趁着时间,我再告诉盛小姐最后一件事吧。”
“你记得第一次谢离去江南,怀疑你是徐沅的时候,江家父子从战场回来,我那几天时常去给江敛看病。”
盛怀宁神色漂移了一下,挣扎的动作止住。
顾颐道。
“那一天晚上,你我在江府门前遇见,我腰间挂了一块玉佩。”
盛怀宁身子一僵。
“那块玉佩,是你第一次和谢离合作的信物。”
那块伪造的玉佩。
她那天从顾颐身上看见,以为谢离知道了玉佩是假的,故意让顾颐带着玉佩来她面前试探。
筹码没了,她为了防止谢离来算账翻脸,要先动手,和顾颐分别以后,她想着去抓谢离的把柄,来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所以赶着去了山中,想从云姑姑那得到谢离身世的真相,又在那,遇见受伤的谢离。
若非谢离主动坦白,那一日他们……只怕多半要撕破脸皮的。
“其实谢离知道那块玉佩是假的之后,就把玉佩毁了,是我故意伪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带到你面前,看你的反应。”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皇上就怀疑你和谢离的关系了,我去试探你的反应,若能就此让你和谢离翻脸,毁掉这一桩合作,自是一件好事。”
顾颐压低了声音道。
过往所有事情的怪异之处都在此时被一一剥开说明,那些缺口严丝合缝地被补上,才发现是一场早有准备的阴谋。
这句话说完,顾颐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一样,端起桌上的汤碗,捏着盛怀宁的下颌往下灌。
“去吧,他不会知道的。”
盛怀宁的匕首伸到一半已经被他精准扣住夺了过去,她挣扎着将顾颐狠狠推走,转过身要夺门而出。
顾颐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反手一掌打过去,凌厉的掌风被他化解,眼见拦不住,他擡手和盛怀宁打在一起。
药碗被打翻,盛怀宁的掌风到了一半,顾颐闪身避开,下意识把手中的匕首送了出去。
盛怀宁身上力气几乎已经散尽,那把匕首过来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劲去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刺向了自己。
与此同时,门被一阵凌厉的劲风卷着扫开,白袍掠过,谢离看着屋内,瞠目欲裂。
他看见顾颐手中的匕首刺向她的心口,而她手腕垂在一边,人轻飘飘地往一旁倒去。
刺目的鲜血,从她身上往外涌,将她身上蓝色的衣裙都染成了红色,谢离觉得自己此生都没见过这样多的血,触目所及,满是鲜红,和她苍白的脸色。
(作话伏笔指路。)
ps:剧情大点不好分章,所以一章到尾,加更三千字。
关于顾颐立场问题,部分伏笔如下:
伪造玉佩,与女主对手戏指路36章。
长街遇刺,坞僵子止血指路75章。
籽忌香剧情,除夕夜顾颐去太子府指路104章。
关于谢离旧疾剧情中部分对顾颐立场侧写,55章,73章,107章,均有隐晦立场侧写。
pps:“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引自清代纳兰性德《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已标注。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