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宋婵蹲在床铺的角落,靠着墙,盯着对面小桌上那一小粒烛光发呆。
下班回到家,她经常一个人这么做。
因为这间小出租屋里,没有人等待她,没有人能倾听她一肚子的烦恼,更没有人能为她做好一顿热腾腾的饭菜。
宋婵已经孤孤单单地经历了近三千个这样的夜晚。
床边有震动,宋婵目光扫了一眼屏幕,是弟弟宋蜻的来电。
“姐姐,吃饭了嘛?”
印象中的少年音不复存在,如今蜕变成清清爽爽男中音,还有几分舒朗悦耳。
“吃了。”宋婵肚子空空,撒了个谎,但她也的确不打算吃饭,没有食欲。
“你今年中秋要回家吗?”
“不回了……吧。”
宋婵疲惫的声音传到那头。
长久的沉默让宋婵以为宋蜻挂断,正要将手垂下,复又听见:“可你都有八年没有跟我们过中秋了。姐,你不想我们,可我们想你啊。”
“阿弟想我,我倒是相信的。”宋婵语气玩笑,“但他们就不一定了。”
宋蜻再怎么迟钝,也听得出宋婵这玩笑语气背后的讽刺。
宋蜻变得落寞,“可是……”抓着手机半天也不知道该可是什么。
宋婵平躺在床上,“你如果有时间,节后来找我,我请你吃大餐啊。”
宋蜻说句看安排,就失望地结束了通话。
宋婵长长呼出一口气,忽然觉得这房间里的安静,叫她不那么习惯了,不过只是听了弟弟几句电话而已。
宋婵的脑海里开始出现许多画面:宋蜻打完电话,应该出房间去了客厅,然后看见桌上冒着香气的饭菜,父亲宋震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母亲孟绵拿着一个特大号碗,给儿子盖了小山似的米饭。然后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围在一起,聊天吃饭。
宋婵突然觉得鼻酸,转身扯了个枕头,盖在脸上,没过多久,枕头上就湿了一片。
宋婵也想回家。
准确来说,她想回高中没有发生那个事故之前的家。
那时候,虽然父母因为工作原因,并不能事无巨细地照顾好两个孩子,宋婵和宋蜻姐弟二人搀搀扶扶着长大,但家庭的温情日子也不少,每个月总有几天,一家五口人能热热闹闹地吃顿饭。
宋婵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个性,那时候的她,就感到很幸福。
但高二那年,班上有个女同学出了事故,作为当日值日生的宋婵,不明不白地就承担了责任。
学校和受伤者父母认为,是宋婵值日的时候,对实验室造成安全隐患,从而导致那名女同学受伤。
那个女同学的父母不依不饶,而宋震和孟绵本就文化程度不高,几句话就被吓唬住了,对学校的判断也没有任何怀疑,只想着如何能赶紧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宋婵辩解无果,眼看着父母把辛辛苦苦几年的存款都掏了出来,给了那位女同学父母付医药费,恳求对方饶了女儿,宋婵心情跌入谷底。
回家路上,父母言辞激烈,似乎将赔偿的责任怪在了宋婵头上,说姐弟二人上大学的费用全没了。孟绵在公交车上哭得很伤心,引得不少乘客侧目。
傻弟弟宋蜻,在身后悄悄捂住宋婵的耳朵,又小声说,“大不了我不上大学,反正我成绩也很差。我挣钱让你上大学。”
许多年过去了,这件事的起因经过,宋婵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但伤口仍然在流血。
她实在痛得难受,复杂的痛楚,让她跟父母划清了界限。
整整八年,宋婵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即便是回到家,跟父母也说不上几句话。
宋婵也不知道自己在怪父母什么,是事后的咒骂?还是服从学校判断而不去报警调查?
宋婵空想回忆许久,突然意识到自己何其可笑,去追溯这些早就过去的往事,毫无意义。
她分明在大二那年发誓,要摆脱以前的苦难,往后要勇敢积极地生活。
“否则你会变成一个,对自己压抑过往喋喋不休的人,那么你只会重复苦难。”
宋婵自言自语,说给内心那个冒头的懦弱小孩听。
估摸着自己又将度过一个无人陪伴的中秋,宋婵约了几个朋友在假期逛街,然后写下一张假期规划表。
后天才放假。
而在假期前夕的那一天,总是最难挨的。
在早上六点,痛苦起床,通勤一个多小时,在地铁上旁若无人地化妆,上班打卡。
宋婵的工作单位是一家大型奶茶连锁公司,在其中做宣传策划。纵使她大学专业与宣传毫不相关,对奶茶一窍不通,但凭借在工作中的刻苦学习,很快也做到了组长。
最近要推出一款新品,宋婵和研发部的走动更加频繁。
研发部的团队负责人,是一个从国外留学回来的青年才俊,形象气质佳,刚来的时候,很受公司女生欢迎。
宋婵正吃早饭,研发部的员工过来送今天的奶茶新品,“今天这款是刚改良过后的,大家可以对比一下之前的口味,希望能给各位提供宣传灵感哦。”
宋婵喝奶茶喝到想吐,心里已经想好要怎么拒绝,于是当一杯奶茶递到面前时,她摆了摆手,笑眯眯地说:“我最近减肥。”
没想到来人是研发部的负责人先生,“正好这款用了不长胖的代糖,宋组长更要帮我尝尝口味了。”
旁边研发部的职员帮腔:“这是宋组长最喜欢吃的青提口味哦。”
同事间甚至传出一些起哄声。
“照顾每一位同事的口味是我应该做的。”
负责人先生很贴心地帮宋婵解了围。
但宋婵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接过奶茶道了声谢。
等研发部的人走后,团队里一个小男生趴到宋婵隔间上闲聊,“这个新来的领导,对宋姐姐你好殷勤哦。”
宋婵身边的助手说:“可别被他英俊的外表欺骗了。”
男生:“有瓜?”
助手:“他的前女友是我姐姐的同学。当时安德烈一得到出国名额,就提出了分手。”
男生:“哇,好狠的心,上岸第一人,先斩意中人。”
宋婵吸了一口奶茶,不开腔。
心里却想,看来她也是个狠心的人啊。
只不过和研发部那位安德烈先生不同的是,宋婵的第一剑,斩了上岸的那个人。
当年初恋梁濯得到交换生名额后,欢天喜地来告诉宋婵这个好消息,宋婵当面说着祝福,回家后就在手机上提出分手。
尽管对方大哭了无数次,在上课路上堵了她无数次,宋婵还是毅然决然单方面和梁濯断了联系。
耳边是同事们对安德烈吃瓜的讨论声,宋婵撑着脑袋,借机堵住一边耳朵,专心工作。
另一只手摸上鼠标的那刻,仍是不可避免地感叹。
我好像真的变得有点冷情。
无论是八年不曾回家过节,还是当年绝情分手不留余地。
单看不觉得有什么,叠加在一块,就连宋婵自己也觉得这些年来,学会变得强大的过程中,同时也变得无情无义了。
中秋节的那天,宋婵给弟弟转了钱,过节期间免不了要走走亲戚,送些礼物。宋蜻长大了,也要学会帮家里承担一些人情往来的责任了。
做过这些后,宋婵在柜子里找出一件白色长绒针织衫,搭上一条同样白色的半身蚕丝裙,挂个焦糖色的包,前往市里一家常去的咖啡书店看书。
雪地书屋,宋婵几乎每周末光顾,找一本悬疑恐怖类小说,一坐就是四五个小时。
这样看来,宋婵的生活还挺单调的。
但她喜欢这样的单调。
不知何时开始,宋婵就习惯了独处。
书店的位置有四种不同类型,单人吧台座,双人座,四人座,还有一种是六座大长桌。
但这种大长桌一般最多只坐四个人,毕竟没有人会愿意和陌生人挨在一起坐吧。
宋婵的这些年努力练习专注力,如今颇有成效,她能一坐两个小时,屏蔽外界任何声音。
因此,她很长时间也没有注意到那位坐在阁楼上的先生。
那位先生跟宋婵一样,常常徘徊在转弯的一栏书架前,绿色牌子写着“悬疑恐怖”。
同时,也是书店唯二的白金贵宾,只因旁人没有他俩来得这般勤,买回去的书这般多。
宋婵只知道自己应当是来得很勤,因为去前台点餐的时候,柜员已经知道了她的偏好:“跟上次一样拿铁不加糖,下午两点送,是么?”
宋婵好像是遇见了什么小幸运那般,惊喜地笑弯了眼睛,“没想到你记得。”
柜员:“那当然,你是这里的常客了。不过你跟那位钟先生的喜好真像。”
宋婵没有接话,她不够自来熟。
只是在柜员提到钟先生的时候,宋婵看到柜员目光投向了某处,于是宋婵也下意识地顺着看过去。
书架后有道身影,只露出一只皮鞋,宋婵并没有看清他的面目。
柜员突然问:“咦?你们不认识吗?”
宋婵反倒被问蒙了,“不认识。”
柜员有点难为情地说了句抱歉,把小票递给了宋婵。
宋婵本想问柜员,为什么会觉得她和那位钟先生认识,见到柜员因看错了情况神色难堪,便不好在往下细问。
这之后,宋婵发现自己开始不经意地留意那位钟先生了。
因为她也好奇,这位先生会不会真的是她认识的熟人,毕竟宋婵工作这么多年,也着实积累了不少人脉。
但可惜当时除了一只皮鞋以外,没记住其余任何有用特征,因此她常常觉得书店里,每一个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的男士都是钟先生。
身高也是宋婵根据书架的高度推断的,得出这个数字后的宋婵还在沾沾自喜,自己这么多年的推理小说没白看。
不过这终归也是一件蛮无聊的事情,宋婵寻过这位与她喜好相同的钟先生几次后,开始回到从前心无旁骛的阅读中。
直到五个星期以后,周末的某一天,宋婵视线于第五排书架梭巡的时候,与对面的男人四目相对。
两人皆是意外对视。
因此在那一刻,
双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心脏猛击胸膛的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