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下）
走进会所包间，徐静舟反手关上了门，窗帘拉着，暖黄灯光中室内分外安静，只有中央空调通风换气的些微声音。
空气里没有很重的酒味，桌上不见酒瓶，应该已经清理过了，也就躺在沙发上的穆远川沾着满身的酒气。
对方用手臂遮住了眼睛，也将阴影撒在了面容上，看不真切。
但他感觉得到，确实有什么不对劲。
他缓步靠近，在沙发边半蹲下来，轻声唤道：“远川？”
穆远川其实在徐静舟进来时就醒了，对方的脚步声就跟别人不一样，但他并不想现在这样的自己被看到，也就没动作。
他应了一声，又道：“没事儿，让你担心了。”
徐静舟去握穆远川的手，想把对方的手臂拉下来，但没拉动。
他顿了下，道：“你会宿醉我很意外，确实是担心，但你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这才让人更担心。”
随着这一句话音落下，包间里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徐静舟能觉察到穆远川的抗拒，这样的情绪出现在对方身上本来就有些不太对，如果不知道，自然无从问起，但知道了他不可能当不知道。
和稀泥蒙混过关？这不能。
他起身坐在了沙发边，几分钟后再次开口道：“这件事跟我有关对不对？远川，呦呦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很赞同，最重要的是坦诚，有问题我们可以一起去解决。
“还是说你不认为我是可以分享心事和秘密的人？”
听到某个称呼，穆远川终于给出了一点反应，他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丝略带苦涩的笑意，放下手的瞬间就望进了徐静舟那双眼睛里。
漆黑沉静，安宁而渺远。
见穆远川不再无动于衷，徐静舟的神情缓和了些，然而下一秒，他就被还躺着的人搂着腰一把拽进了怀里。
是一个紧紧的拥抱。
连胸腔都有被挤压到的困顿感，骨骼微微泛着酸疼。
他没挣扎，反倒是擡手抚了抚穆远川的头发，对小朋友那样耐心哄着，“好了好了，没事的，有话你跟我说，我会仔细听的。”
又半分钟后，穆远川终于开了口，声音低哑，“根本就是无解的问题，说出来做什么？我知道就行了，用不着说出来惹你烦心。”
无解？
徐静舟皱起眉，不解道：“有很多问题确实无解，但如果跟我有关，我不觉得没有解决的办法，你先说。”
穆远川半闭着眼，无声地笑了笑，所以他是根本还没醒酒吧，不然就该知道有些话永远都不用说出口。
他偏头靠在徐静舟肩上，道：“我不会是你最重要的人，永远都不可能。
“你和小鹿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你看重他我一早就知道，我原来把他当朋友，喜欢你之后也把他当弟弟，自然会对他好，可是——
“你事事以他为先，偶尔我也会吃他的醋，连我们以后可能会领养的孩子你都觉得像他比较好，静舟……
“抱歉，我说傻话了。”
徐静舟听完，感受很复杂。
他脑海里有些乱，但还是回应道：“不是傻话，感情本来就……就有独占性，会吃醋正常。”
对方话里有一点他没办法否认，而且很清楚那就是事实，鹿鸣在他这里永远有最高的优先级，比他自己更靠前。
穆远川这回笑出了声，轻叹了口气，慢慢道：“事实上我很感谢小鹿，没有他，不会有现在的你，你们兄弟俩是互相依靠互相成就的，如果不是牵挂着他，你大概不会是现在的你。
“我又要去哪里找我爱的这个人呢？
“所以没事的，只是喝醉了酒之后的一点小牢骚，你听过就忘了吧。”
“忘不了。”
徐静舟说完这简短的一句，终于转过了弯儿来，表面上看穆远川这是对他弟弟的醋意，实际上还是他给的安全感不够吧？
他放松下来，调整了下姿势妥妥贴贴地把自己安置在了穆远川怀里，问起了状似不相关的问题，“父母在的时候我还有些自己的时间和喜好，他们离开后我的生活就剩下了呦呦和徐氏公司，工作，是我选择的生活方式。
“但我很清楚这对很多人来说其实是负担，比如说你，我们就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人，这样刻板无趣的我，又不会说好听话讨人高兴，你确定真的要喜欢我吗？”
这话穆远川就不乐意听了。
像是触到了什么雷达，酒跟着醒了大半。
他反驳道：“你这绝对是对自己有大误解，从认识你到现在我没有哪一刻觉得你无趣过，我就欣赏你这样的，来个咋咋呼呼满嘴好听话的我反而看不上。
“你自己没感觉，在我看来，你的一言一行都顺眼顺心，要不是怕你烦，我宁可天天粘着你，眼睛长你身上。
“你有时候是嘴上不饶人，但我很喜欢听你说话，说什么都行，我耳朵里自带过滤和转换器。
“静舟，对小鹿来说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对我来说你更是最好的恋人。”
即便徐静舟的感情表达偏于内敛，他依旧能感受得到对方的在意和付出，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些只会在他面前袒露的情绪，他很珍惜的。
别人可能会觉得徐静舟为人过于冷淡，又过于严苛，只可远观，靠近了就会被扎到，他却很喜欢，看对了眼，对方做什么都是可爱的，连那些棱角和尖刺都是柔软的想要亲亲的。
即便什么都不做，他就能看心尖尖上的人一看一整天。
不会腻味。
话讲到这里，徐静舟的嘴角悄悄地弯了起来，心里那些犹疑尽数消散。
稍微缓了下，他开口道：“那确实是你滤镜太厚了。”
“可能？”穆远川笑了声，稍微松了松怀抱，不过还是严丝合缝地抱着怀里的人，“厚点没关系，我乐意就行了。”
徐静舟半垂下眼，又思量了快一分钟。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打定了主意，把扯开的话题重新扯了回来，“你刚才说吃呦呦的醋，其实这些话还有其他的表达方法，比如说——
“假设你和呦呦都不会游泳，同时落水了我会先救谁？”
万年难题了。
但真的不可解吗？
穆远川本来缓和了些的情绪听到这样的话之后又沉了下来，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思考就能得出既定的答案。
他闭上了眼，道：“自然是先救小鹿。”
徐静舟应道：“没错，我会先救他，这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穆远川叹了口气，不想再继续这个有点煞风景的话题了。
他在徐静舟肩上蹭了蹭，嗓音里带着几分困倦和疲累，“不说了，这个我早就知道，会这么选才是我爱的人，不然就不是你了。”
徐静舟抿了抿唇，问道：“你想知道当年车祸的全部真相吗？”
嗯？穆远川这就有些迷惑了。
当年徐家父母离世的那场车祸还有隐情？
他的酒到现在是完全醒了，意识到徐静舟是认真的之后，他本来想松开怀抱看看对方的，但一直乖乖给他抱着的人却用了些力道收紧了手臂。
他顿了下，明白过来。
稍一思量，他轻轻拍了拍徐静舟的背，放低了嗓音安抚道：“你愿意说给我听，这是我的荣幸。”
徐静舟的眼神安然静谧，在暖色灯光中闪着细碎的光，已经决定了要坦白，就没必要再犹豫，如果是穆远川，他愿意去诉说。
稍一停顿，他开口道：“车子撞断大桥护栏落水时，折断的金属栏杆穿透了前挡风玻璃，根据事后的鉴定结果来看，落水前司机就已经身亡，我父亲坐在前面，一样受了重伤，母亲和呦呦是在后座，两人都不会游泳，在那样的情况下……我父亲选择了呦呦。
“准确来说是我父母共同的决定。
“我母亲是溺水亡故，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她的手上、脸颊上沾着我父亲的血。”
话说到这里已经够清楚了。
这些年里他回想过很多很多次，当年在水下他的父母都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呢？或许两人对自己的死亡都有预料，分别匆匆到只有一个眼神，可在那一瞬间，也许已经交流了千言万语。
告别无声却汹涌。
对他母亲而言，透过黑暗冷沉的水波望着爱人和幼子越来越远，会有遗憾会有可惜，但却是安心的吧。
而他的父亲则是故于失血过多。
听完这些，穆远川能猜想到徐静舟没说出口的话。
当年徐家的意外圈子里都知道，但清楚详情的人寥寥无几，只知道一车四人唯有鹿鸣获救，那些消息应该都是徐静舟压下去的，是不想外界过多议论猜疑吧。
话开了头，徐静舟语气平静，带着些伤痛平复后的坦然，继续道：“我父亲最后手指的方向就是车辆落水的方向。”
穆远川的思绪沉下来，那是在惦念妻子，在救援没有到达的情况下，如果还能够……肯定是想返回的。
即便是和爱人一起葬身水底。
也要回去。
徐静舟的嗓音微微凝滞，却说得坚定，“这些我没有跟呦呦提过，那场变故对他来说已经是足够大的打击，知道这些无非是加重他的愧疚和自责，远川，跟你说这些……我想说的是——
“我父亲曾经做出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他会优先救弟弟，也会愿意和所爱之人同生共死。
这是他能给出的承诺。
穆远川听懂了。
他抱紧怀里的人，心情复杂，既感怀于徐静舟的信任，又疼惜多年前刚刚成年就要承担那些重压的对方，当然也有得到这样郑重承诺的……安定感。
他稍稍缓了下，回应道：“这些话我记住了，我只说一句，以后不论什么时候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松开你的手，永远不会。
“那些事情我们可以一起承担。
“你信我。”
徐静舟闭上眼，嘴角是舒缓轻松的笑意，“当然信你，说实话跟你坦言的感觉还挺好。”
就好像心底沉沉的情绪被对方接过去了一半，从此风雨都不用他一个人担着，而这样的感觉和亲情是不一样的。
他分得清。
又抱了会儿，等两人的情绪都缓了缓，他在穆远川背上拍了下，轻笑道：“一身酒气像什么样子，还学人家宿醉，就这点儿出息？回家吧，回去先洗个澡。”
被调侃了穆远川也没恼，反道：“就这点儿出息，还全都是你，你看看，你都不嫌弃我抱了这么大半天，身上肯定沾了酒气，是不是要一块儿洗洗了？”
“……我本来还着给你准备早午餐，不想吃了就直说。”
“想，怎么不想？！”
穆远川松开手臂拉着徐静舟就站起身，结果却因为酒劲儿没过，差点没带着对方又摔回沙发上，还是被他扯着的人反应快稳住了。
徐静舟无奈地笑笑，“好了好了不着急，给你做，我今天不着急去公司。”
难得。徐静舟握紧了徐静舟的手，看着他高冷的徐总裁神情间的温和与纵容，微皱起眉道：“我都开始后悔昨晚上喝这么多酒了，不然把你就地压倒亲亲多好啊~现在这看得到亲不到的……”
“那你就长长记性。”
“长了，真长了~”
瞧着乖觉又因为不好亲亲而带着点委屈的穆影帝，徐静舟到底还是靠近了在对方的脸颊亲了下，哄吧哄吧，懂事的人难得闹一回小情绪，自然是要哄着点儿的。
得到一个脸颊亲亲的穆远川更后悔了，回家，赶紧回家！
但真的洗漱洗澡换了衣服出来，看到正在厨房准备午餐的人时，他反倒又不着急了。
空气里弥散着暖润的谷物香气，是在煮粥。
他跟听到动静擡头看过来的徐静舟对视一眼，绕到厨房里从背后抱住了对方，懒洋洋地靠在怀里人肩上，蹭了蹭，“我虽然偏好辣口，但你这碗粥我可是惦记得很。”
清淡，却不寡淡，别有好滋味。
徐静舟擡手rua了rua大猫猫的脑袋，“想吃什么时候都能做，乖乖过去坐好，准备吃饭了。”
“好。”
穆远川拖长了语调应着，又跟徐静舟贴了贴脸颊才松手，一块儿盛饭端饭，还没忘了给自己争取道：“吃完饭陪我躺会儿吧？我记着你说了今天不着急去公司。”
“嗯，所以——”
穆远川笑了笑，坦然道：“谢谢小鹿。”
他已经从朋友那里知道了为什么是徐静舟去接的他，另外，要不是鹿鸣在公司待着，徐静舟哪儿能真的放心陪他一起睡觉。
徐静舟把粥碗放下，定定地盯着穆远川看了会儿，确定没事了，道：“喝粥吧，我今天都不去，连手机都不看，就专心陪你，怎么样？”
“那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穆远川看着徐静舟，是哪儿哪儿都好，在对方身上他才知道造物主确实是偏心，真就有这样完美无瑕的人存在，而现在……他们属于彼此了，不过还差一步——
仔，公司那边就拜托了！
正跟徐静舟的助理一块儿处理工作的鹿鸣突然打了个喷嚏，嗯嗯嗯嗯嗯？天气冷得这么快吗？
他扯扯衣服，继续埋头在文件堆里，他哥今天不来公司是破天慌的头一遭，他可要把场子撑住了。
自家哥哥这么多年卷工作，就应该好好休息，放心谈个恋爱嘛！
而第二天早上收到穆远川用他哥的手机发来的消息时，看着消息内容，他顿了顿，再休息一天？
头发丝儿想想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沉默半天，他看向身边的周行昭，笑盈盈地提议道：“今天陪我上班吧，怎么样？还有蛋糕，我们带蛋糕去公司，当下午茶。”
他也是有老公的人，跟他秀恩爱？秀回去啊！！
周行昭靠坐在床头，看着跳起来去洗漱的小鹿仔，这活力满满的相当有斗志，他神情温和，唇边翘起了一丝愉悦的弧度。
以后的路还长，会更热闹吧。
他很期待。
番外·全文end
叮叮叮全文完结，撒fafa~~！
再次感谢一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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