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侧身坐在床边，闵妄然侧躺着枕在他的腿上，整个人裹着一床新的被子缩成一团，咳出的血已经被擦干净了，那人正用手帕替他轻轻擦去额头的冷汗。
“沈师兄……”
莫留星怔在原地，愣愣地盯着沈君弦，一瞬间什么都忘了。
沈君弦闻言擡头，冲他淡淡一笑；“是你呀，师弟。”
莫留星登时就红了脸。
他知道自己没出息，一见到沈师兄就乱了方寸。沈师兄和他说两句话他就脸红，再冲他一笑，他连路都走不了了。
莫留星像是个木头人一样，愣了半晌才走到沈君弦面前，磕磕巴巴地问道：“师、师兄……师兄怎么到这儿来了？”
沈君弦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些……他刚睡下。”
说着，他又替闵妄然理了一下鬓边的乱发。闵妄然胡乱呓语几声，看得出来，他现在依然很冷，即便裹着厚厚的被子，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发抖，脸苍白到像是个死人，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
莫留星立刻不说话了。
沈君弦神情温柔到让莫留星有些恍惚。沈师兄是个和善的人，对谁都很好，可是他从未见到沈师兄露出这种神情……就像是在看自己心爱的人一样。
他也知道沈师兄之前和这个贱种走的很近，但又不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走的很近。莫留星甚至一度以为是闵妄然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威胁或者勾.引沈师兄，可是现在想起来，那好像只是他一个人的胡思乱想罢了。
他们两个看起来明明相处的很好。
闵妄然睡得依然很不安稳，余照月给他种下的蛊毒不断冲击着心脉，他的内丹被取走，又没有能力调息抵御毒素，这让他发了高热，浑身烧的滚烫，沈君弦在他的纳戒中找到了对应的药，微凉的手覆着他的额头，这样已经持续有一会儿了，情况比刚刚稍微好了一些。
沈君弦往门口看了一眼，问道：“师弟是带了药过来？”
莫留星先是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便连连点头，忙不叠跑过去把药都拾起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莫留星慌乱地解释：“我……我过来找他，和他……嗯，然后他就突然吐血，我就跑出去找药了。”
沈君弦低垂着眼眸，神色微变。
莫留星……做什么了？
他擡起头，依然是那副温柔的神色，追问道：“无妨，告诉我吧。我也好对症下药……你向来正直，不会对我说谎的。”
莫留星眼神躲闪，他觉得自己要是说出来，沈师兄可能会生气。但在沈师兄眼里，他又是个正直的人，若是对沈师兄说谎的话……岂不会令他很失望？
他犹豫了一会儿，往后撤了一步，挠了挠头发小声解释道：“我和他吵了一架，然后他就这样了……”
说完，他还异常小心地观察着沈君弦的脸色，见沈君弦神色不对劲，立刻解释道：“真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就和他吵了一架，然后……然后我把他的被子扯坏了，他就变成这样了。”
沈君弦听完，只是叹了口气，淡淡地看了莫留星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失望。
莫留星咬了咬嘴唇，低头看了一眼昏睡的闵妄然，又看了看沈君弦，忍不住争辩道：“是他先惹我生气我才跟他吵起来的！”
沈君弦冲他招招手，莫留星乖乖地走过去了，沈君弦擡手往他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摇头道：“你呀……一点儿都没变。”
莫留星的脸又红了。
很久之前，沈师兄就跟他说过，他的脾气不好要学会收着脾气，不要随便和人吵架。当着沈师兄的面他能尽量收着一些，一旦离了沈师兄，别人惹他他就压不住了。习惯既然已经形成了哪有那么好改？闵妄然刚从窑子里出来的时候不就浑身上下都是青楼小倌儿的做派吗？
他支支吾吾地回应：“我知道了……”
沈君弦又道：“我看你带了些药过来，让我看看吧。”
莫留星点上灯，余光瞥见沈师兄还替闵妄然挡住了眼睛，他不禁有些嫉妒，但什么都没说，把瓶子一个个地拿到沈君弦的眼前让他看。
沈君弦留下了几个瓶子，说道：“多谢师弟，这些是有用的。”
莫留星听见沈君弦道谢，刚才那点儿嫉妒顿时烟消云散，甚至有几分洋洋得意。沈君弦让他把药瓶打开，自己则是扶起闵妄然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捏住了闵妄然的下巴，把药喂了进去。
一小瓶药，喂进去一半流出了一半，沈君弦替他擦拭干净，这才把人重新放到床上，掖好被角，缓缓站了起来。
沈君弦再次试了一下闵妄然的额温，还烧着，但是和方才相比已经降下去一些了。他拍了拍莫留星的肩膀，低声道：“咱们去外面，不要吵到他了。”
莫留星在面对沈君弦的时候，和平常一比简直判若两人，沈君弦说往东他不敢往西，出门的时候还非常有礼貌地把房门关好了。
一出门，莫留星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师兄为什么会来这边？”
沈君弦答道：“我听说他回来了，就像过来看看。不曾想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没有药修来看过吗？”
一提到药修，莫留星又想起了方才没有一个人回应他的窘迫经历，却又不想在沈君弦面前出丑，便满不在乎道：“师兄你也知道他在宗门里是个什么样子！就算出了大事，又有谁会来看他？”
沈君弦露出了几分无奈，摇摇头道：“你啊……”
他敲了敲莫留星那并不怎么聪明的脑袋瓜，说道：“回去多看些书吧，能帮你修身养性。”
莫留星一听看书就头疼：“师兄，你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看书。”
沈君弦笑道：“多看看自然就喜欢了，我那里有《左传》，若是你想看，可以去我那里借。”
听到他的邀请，莫留星的头就不疼了。
这是和沈师兄相处的机会啊！现在想见沈师兄一面都难，更别说师兄会亲自邀请他去了！莫留星以前想都不敢想，不喜欢看书又怎么了？！他改还不行吗！
沈君弦见他这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
真是个没心眼儿的小王八蛋，也不想想他单独拎出一个《左传》来，是为了什么。
莫留星开开心心地答应：“那师兄可要把书留好了等我去拿！”
沈君弦回之一笑。
他擡眼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擡手抓住了莫留星的手腕，说道：“我是偷偷溜出来的，若是被师祖发现，只怕师祖会生气。但是……他这个样子你也看见了，我是放心不下的。”
莫留星并没有听进后半段话，他的注意力全在前半段上：“溜出来的？师祖不肯放你出来吗？”
天边已经有了熹微的光，沈君弦擡起手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有意地露出手腕上自己弄出来的痕迹，说道：“我知道师祖是为我考虑，想让我专心养病。可是他生病了，你又没什么长进，这叫我怎么放心的下呢？”
莫留星的两只眼睛简直要粘在沈君弦身上了，哪里肯放过露出来的那一截洁白的手腕？手腕上两道青紫的痕迹自然也被他看见了。
莫留星伸手试图触碰：“这……”
沈君弦立刻把手腕放下了，还反手攥住了他的手。
“师兄拜托你一件事。”沈君弦神情真切，借势离莫留星更近了一步。
小屁孩哪里见这种架势？立刻就忘了刚才看见的淤痕。整张脸烧的通红，心扑通扑通地跳。
莫留星拼命抑制，让自己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急切，故作镇定地问道：“师、师兄请说！我能做的一定尽量做！”
沈君弦道：“常来看看我吧。我没办法随意走动，一个人还怪烦闷的。又没办法时刻照顾道他，你帮我多照顾照顾他，好吗？”
沈君弦知道，要是让莫留星这种高傲自大的小孩子办事，一定得给足了好处。既然他想过来看自己，那就让他来！正好省的他去师尊面前晃悠，然后再托付他照顾师尊，这样莫留星来的时候，他也能顺便知道师尊到底怎样了。
莫留星喜出望外。
他不敢随便动也不敢随便说话，生怕沈君弦下一刻就放开自己，更怕沈君弦一生气，就不允许他去探望了。点头如捣蒜地答应道：“我一定会的！我……我肯定照顾好他！其他人都不来照顾他我来照顾他！师兄千万要等我去看你！”
沈君弦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奖励，再次看了看天色，依依不舍地放开了莫留星的手，说道：“我要走了。再不回去，只怕师祖要生气的。”
此时此刻，莫留星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问题，见沈君弦要走了，眼里都是不舍，又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自己可以去看他，这才放沈君弦离开。
莫留星并没有忘记沈君弦的嘱咐，他推开门，搬了个椅子坐在闵妄然的旁边，开始细细地回想刚刚和沈师兄相处的每一个瞬间。
这一想，才让莫留星发现了些许不对。
师祖似乎限制了沈师兄的行动，不肯轻易放他出来。
另外，沈师兄的手腕上，有几道不太明显的淤痕。
沈君弦：傻逼，真是给你点儿暗示一点儿也没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