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减最近几日除了必要的场合都不会外出。
他都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沦落到这般境地的。
像个见不得阳光的老鼠龟缩在自己制造的一隅天地中,不敢走到外面的世界去。
……反噬更严重了。
薛正减猛地抓住胸口,阵阵剧痛叫他连后背都无法挺直。
“薛道君?”戏谑的声音传入耳中,摆在不远处的一面铜镜映出红色的身影,那抹模糊的身影从镜中走出,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几日不见,竟然变得这么狼狈了?”
薛正减咽下口中血沫,捂着嘴一连咳嗽数声,淡然道:“魔使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天煜门了?”
那道身影微微一怔,掐着薛正减的下巴擡手就是一巴掌,薛正减一时没忍住,口中的鲜血喷涌而出,浸染了胸前的衣襟。
“你在管谁叫魔使?”
听的出来,那人的语气满是不悦,打了一巴掌觉得不解气,又站起身狠狠踢了一脚,他喘了口气稍稍平复心绪,冷笑道:“他死了,我就是魔尊!”
薛正减捂着心口艰难起身。
“褚鹤心。”他叫出那人的名字,说道,“前任魔尊是否已死还未可知,仙盟给他的定论一直是失踪,你就从未想过,万一他回来了,你该如何自处?”
褚鹤心似乎并不慌张,优哉游哉地在薛正减的房间中转了一圈,拿起薛正减放在旁边的瓶瓶罐罐仔细端详:“我担心什么?”
他又拿起另一个药瓶,轻轻一笑,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薛正减踉跄一步似是想收起四处散落的药,褚鹤心凤眼一挑,一脚踩在地上的药液中:“他不在魔界,若是在魔界,早就被我抓出来了。所以他只有可能在人界,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又没带人杀回来,所以实力必然没有恢复……那不就好办了,薛道君,你会替我处理掉他。”
褚鹤心的语气异常笃定,把这件事说的理所当然。
薛正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觉得,他抿了抿嘴唇,强迫自己忍住反噬,面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说道:“前任魔尊若是还在,定然不会让你继续像现在这般兴风作浪……”
褚鹤心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没忍住踢了他一脚。
这一脚正好踹在薛正减的心窝,
“你可真敢说。”褚鹤心笑了,“前任魔尊要是回来了,魔界与天煜门拟定的一系列协议都得作废,到时候看谁还会给你供药!”
薛正减沉默半晌不说话。
与其说是魔界与天煜门拟定的协议,不如说是褚鹤心与逐华君拟定的协议。
褚鹤心背着前任魔尊,与逐华君约定:天煜门定期打开魔窟,让魔界众人能够来人间挥霍一番,之后再由天煜门镇压,为天煜门造势。
这是个双方各自获益的协议,长久以来,天煜门一直和魔界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这个协议被前任魔尊发觉。
前任魔尊发觉的时候并未张扬,而是亲自去天煜门查探真相。魔尊亲自下场还是褚鹤心透露给薛正减的,可时至今日,天煜门都没能找到魔尊布下的眼线,或者说都没能找到到底谁才是魔尊的伪装。
天煜门要保住宗门地位,以褚鹤心为首的一派魔众,也不想失去这个前往人界肆意屠杀夺取力量的机会。
十余年前的那场大战,与其说是仙魔两界的矛盾,不如说是天煜门与魔界勾结而展开的对魔尊的追杀。
双方伤亡惨重,魔尊则是在一场大火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没留下任何气息。
这是一个转折,接下来他们只需要继续追查魔尊,把魔尊及其手下彻底赶尽杀绝,他们之间就还是愉快的合作关系。
结果褚鹤心反戈一击,带着魔众大肆屠杀修士,修真界险些沦为一片焦土,眼看就要沦陷为魔物横行的地狱。
褚鹤心的想法很好猜,天煜门达成与魔界的协议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其中不能否认魔尊的作用,魔尊的态度在没有明确之前一直是个不定数,是对天煜门的威胁,只要魔尊认可了褚鹤心的做法,那这种微妙的平衡就可以再延续一段时间。
现在魔尊失踪,并且魔尊摆明了和褚鹤心作对。
这个威胁消失了。
褚鹤心害怕天煜门趁机对他下手,把魔界打压到一个完全无法与修真界对抗的地步,那还不如让他趁着这个机会给修真界一记重创!
逐华君闭关,几位大能在与魔尊对战的时候受了伤,眼看修真界就要沦陷于褚鹤心之手时,是刚突破不久的薛正减站出来阻止了他。
褚鹤心看着薛正减狼狈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他道:“谁会想到薛道君竟然沦落到要我一个魔人接济的天地?”
他只可惜自己的本体无法过来,要不然趁着薛正减这般虚弱,一剑要了他的命该多好?
薛正减不说话。
他受褚鹤心掣肘,无非就是因为褚鹤心会为他提供抵御反噬的药。
那药中有一味“浮罗沙”,是活生生的人。
说的再具体些,是蕴藏着巨大灵力,不能自愈但是能用血肉为他人治疗的人。
褚鹤心身在魔界,他抓了许多的浮罗沙像是畜生一样圈养在魔宫中。而仙盟早就禁止各大门派圈养浮罗沙了,薛正减没办法得到这一味药。
而天煜门唯一一个浮罗沙,早就被逐华君保护起来了。
就是沈君弦。
薛正减想,只要能得到哪怕只是一个浮罗沙,他都能脱离褚鹤心的牵制和魔界彻底闹翻,那味解药明明就在眼前,他看得见,却迟迟碰不到。
他的态度让褚鹤心略感不快,褚鹤心眯起眼睛,身影一转从铜镜回到魔界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虚影。
“薛道君今日很不会说话。”铜镜中传来幽幽的声音,薛正减擡眼看去的时候,褚鹤心已经坐在魔尊的宝座上了,“本尊决定断你半个月的药,不算过分吧?”
半个月的锥心之痛……
薛正减的心底一凉。
没有药缓解,他就只能靠自己熬过去了。
“魔使好走不送。”
即便受人掣肘,薛正减依然嘴硬,这句“魔使”令铜镜那边的褚鹤心一把摔碎了手边的琉璃盏。
“薛道君。”褚鹤心冷笑一声,血红的衣衫隔着铜镜望去简直像是吃人的鬼魅,“你要是做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多好,踩在别人的尸体上念着天下苍生,你自己觉得可笑不可笑?”
说完,铜镜那头就再也没了声音。
薛正减这才摔在地上,捂着嘴一阵剧烈地咳嗽。
褚鹤心说这些无非是想动摇他的心念!
什么踩在别人的尸体上……浮罗沙怎么能叫人?!
薛正减擦去唇角的血迹缓缓站起,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打开密室的门,缓步走了出去。
密室外是他的房间,莫留星早就在门外候着了,听到里面有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师尊?”
薛正减打开房门,莫留星略一拱手,说道:“师尊,齐司仪来了,说有事与您商议。”
薛正减愣了一瞬,齐风当着逐华君呛他的事他还记着,这小子八成是攥住了什么把柄,所以才敢明目张胆地对他口出不逊,还是见一见的好。
他让莫留星把齐风带进了会客厅,见礼过后,厅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齐风就像往常一样,规规矩矩地汇报了一些工作,就当薛正减放松警惕,以为他此番前来没什么大事的时候,齐风却话锋一转,突然说道:“道君当年以一人之力挡下肆虐魔众,此世难寻第二人,只是近日晚辈受师祖之托,之前因不明真相才对道君颇有微词,此番调查了当年的一些事,才知道是晚辈浅薄了。”
薛正减端起茶,抿了一口掩饰慌乱。
齐风说什么?
替师祖查?当年的事?他又浅薄什么了?
薛正减笑道:“都是陈年往事,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齐风道:“道君口中往事,却是我等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越往深究,只能对道君越发钦佩。晚辈浅薄确实曾经对您不敬。师祖或许是对您有些看法,想重翻旧账找找漏子,让我查了这一通,结果晚辈愚钝,除了道君丰绩没查出别的,实在不知师祖到底想查您什么。”
这些话都是闵妄然教他说的。
因为齐风之前呛过薛正减,不能让薛正减觉得是齐风自己想调查的,必须得借师祖的名头来查,万一齐风触了眉头,碰了不该碰的事,反倒被薛正减和逐华君一起压下去,那就不得了了。
一方面,把齐风洗成一个对薛正减的仰慕者,阐述仰慕之情让薛正减放松对齐风的警惕,另一方面,不断地把逐华君拉出来,向薛正减强调,察觉到他不对劲的不是齐风,而是逐华君本人。把薛正减的矛头彻底地引向逐华君。
让薛正减以为,抓住他把柄的是逐华君,让薛正减觉得,齐风只是个因为曾经与他争执两句就被逐华君视为心腹,被逐华君拉去干活,非但什么都没查出来,还给逐华君帮倒忙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