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风和那人对峙许久,终是没有把玄青的名字捅出来。
“齐司仪,我说过你别紧张。”那人从纳戒中取出一件记录的法器,潦草写了几句话,并且把记录下来的东西念给了齐风听,“齐风不知与何人合谋,察觉到天煜门与魔界勾结一事。”
齐风知道,这是仙盟常用的手段。先给你记下一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了,而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仙盟的记事官。
没有名字,不知来历,往往罩着宽大的黑色兜帽,和仙盟派往各大宗门内的人接头,他们交谈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上,最后,记事官还会附上一句话。
最后这句话往往是记事官自己察觉到的某些事。
若是他察觉到此人有叛变的意图,便会在最后记上一句。等仙盟真的走漏了某些信息,头一个要查的,就是这些有案底的人。
“若是我不记下来,日后有人翻起你我谈话的记录,也要察觉到不对劲的。”对方笑了笑,把手中的法器收了起来,说道,“不用怕,顶多到时候先翻翻你的卷宗,只要你本身清清白白,便不会有什么事。”
说完,那人才真正地推开了房门,末了,还回头补充道:“不管和你合作的是哪个大宗门,或者哪一方的势力,告诉他们一声,魔窟又有松动的迹象,魔窟又一直归天煜门管,给让他们给天煜门施压,把魔窟的真实情况公之于众。”
齐风还没来得及应下,那人飞快地走了,齐风连忙追出去,却连个人影都摸不着。
无奈之下,齐风只好暂且回到天翌门,把此次交谈的内容告诉玄青。一来一回,又不能走正路上山,只能爬山路,为了不被埋藏在山中的法器察觉到,还不能随随便便地御剑飞行,只能爬山。
这一来一回,又是好几个时辰出去了,第三天的论道已经将近结束。
齐风不敢怠慢,立刻给玄青送去了消息,老样子,玄青带他进了密室。
但是这次不一样,小妄没有跟来。
齐风在密室中坐下的时候,还讷讷地问道:“小妄身涉及其中,他不来了吗?”
闻言,玄青的眼中流露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哀伤,他的手指揉搓着衣角,又是捶腿又是叹气,就是不说为什么闵妄然这次没有来,齐风试探着问道:“我不过离开几个时辰,小妄就受伤了?”
玄青幽怨地擡头:“有我在,受伤倒不至于。”
齐风觉得这句话怪怪的。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次见面的时候,玄青道君还说,他们两个只是简单的合作关系,希望他不要有什么误会,怎么这次见面就突然变卦了?
不合作了?
要保护了?
他才离开没多长时间吧?这两个人发生了什么?玄青道君对先夫人念念不忘,雨家姑娘都没办法把玄青引入正道,这玄青总不可能短短几个时辰就移情别恋吧?
齐风问道:“道君今日似乎对小妄异常关心。”
玄青皱了皱眉头:“如何?关心他不好吗?他……”
话说到一半,又被玄青自己给咽回去了。
不行,他只知道这个齐风似乎对小妄有些别的心思,但是不知道小妄对他都透漏过什么,若是贸然把他和小妄的关系捅出去,说不定还会引来别的祸端。
“齐司仪不也很关心他?”
玄青反问道。
“我与他之间的交易还算是比较重要,我是怎么都不希望他出事的,他出了事,我们之间的交易该如何进行?反倒是齐司仪。齐司仪对他的关心,倒不像是师叔对师侄的关心。”
齐风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有什么事藏不住,全都表现在脸上了,那一点小心思当真是一点就破,咬着嘴唇一副羞愤的神色,脸憋红了半晌说不出话。
玄青咪了眯眼睛。
且不说小妄有没有断袖之癖,但看齐风这藏不住事的德行,他就不放把侄儿交给齐风,再者,齐风还是仙盟派去天煜门的奸细,单这一点,齐风就被玄青从侄媳妇的名单里剔除出去了。
玄青幽幽开口道:“好了,齐司仪,我没工夫打听你们的私事。”
不行,这个齐风怎么看上小妄了?除了齐风还有没有别的人对小妄有不该有的心思?他不从齐风这里打听也得从别的人嘴里打听出来。
总不能对小妄有心思的都是男人吧?
不对,玄青啊玄青,你也不是什么好货。
玄青暗暗地骂自己。
要不是误打误撞察觉到小妄是你亲侄儿,你还拿他当寒离替身呢。老牛吃嫩草不觉得脸皮厚,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玄青骂起自己来,连一贯的笑容都忘了保持,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把你和线人交谈的内容告诉我。”
等说完了,他再和齐风算总账。
果然,齐风被玄青岔开话题后就没有再打听玄青和闵妄然的关系,而是一分不差地把他和线人交谈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玄青听完,脸上的表情越发沉重。
他先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齐风,摇摇头。
齐风此刻丝毫不知道自己被玄青从侄媳妇还是侄婿名单中剔除了,见玄青的表情凝重,只好先认了个错:“是我做事不周,被察觉出了端倪。不过,记事官只说是把这件事记录下来,并不知道我与哪个宗门有关系。”
玄青嗤笑道:“这还不好查吗?能和天煜门抗衡的宗门统共也就那么几个,前日雨风弦在论道上当众和逐华君针锋相对,很容易就能猜出,我要对天煜门下手。”
“但是……”
齐风试图辩解什么,玄青打断他,说道:“仙盟想到的东西永远比你想到的要多得多,除非接下来给仙盟同个篓子,让他们没工夫管别的,否则仙盟迟早查到咱们的头上来。”
玄青托着下巴,开始思考那位记事官透漏的另一个消息。
“魔窟封印破裂,要给天煜门施压,让他们尽快管一管?”
玄青沉默片刻,脸顿时黑了一半。
齐风问道:“给天煜门施压……是一件很难的事?”
玄青无奈道:“齐司仪啊齐司仪,我真想知道你这个司仪是怎么当上的,靠着这一腔直肠子吗?这位记事官给你挖了个坑,你是想都不想就跳进去了。”
齐风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玄青用的顺手的武器有两件,一件是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另一件是一双长锏,此刻,他真想把那双长锏召出来,轮流敲齐风的头。
“你没反应过来?这段时间,谁给天煜门施压,谁就是那个和你勾结在一起的人。”
齐风的脸顿时吓白了。
“我……我反而害了天翌门……”
玄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仙盟和天煜门针锋相对这么多年,齐风又给他们送去了至关重要的消息。若是这次能一举把天煜门拍死,仙盟若是想要做到一家独大,肯定会迅速瞄准下一个目标。
挑选下一个目标的条件有两个。
有野心,有实力。
天翌门本就在仙盟的考虑范围之内,此刻又因齐风被人三言两语给钓了出来,一时令玄青头疼不已。
而且还有另一件事得注意。
齐风已经把天煜门和魔界勾结的消息透漏出去了,想必仙盟很快就能推断出来,当年天煜门用来封印魔窟用的浮罗沙不是意寒离,这次的魔窟破裂,若是他们想要把这个功劳拦到自己的身上,有两个选择。
第一,从天煜门的手里把意寒离给要回来。
第二,管天煜门要一个新的浮罗沙。
意寒离已经身死,下落不明,天煜门寻不回来,就只能把一个新的浮罗沙送给仙盟,那么根据玄青现在已知的消息,现在天煜门的浮罗沙有两个人。
沈君弦,闵妄然。
前几天逐华君刚刚当众宣布要和沈君弦结为道侣,这个沈君弦应该是他要留着自己用,那天煜门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把小妄送出去。
玄青一拳砸在桌子上,石桌咔咔几声,绽开几道裂痕,轰然破碎。
他本来想祸水东引,让仙盟去查天煜门和魔界勾结的铁证,没想打却把祸水引到了自己身上。
“道君,我……”
齐风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大错,想问问有什么自己能弥补的,然而玄青此刻似乎并没有心情听他说话,撑着额头,神色看上去十分痛苦。
玄青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救了当初的意寒离,才导致闵妄然如今的结果。
若是他不救意寒离,或许天煜门就会直接将寒离用在填补魔窟上,从而不会对小妄下手。
这一切,似乎是他自己造成的。
玄青腾地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想去找闵妄然,又忽地止住了脚步,看了看齐风。
“你、你去问问小……问问先生,看先生愿不愿意见我,若是他愿意见我,就带他过来,若是他不愿意……”
齐风连忙问道:“若是他不愿意呢?”
玄青又开始为难了。
他咬牙切齿地想了很久,一跺脚,说道:“若是他不愿意见我,你就把他拽过来见我!”
齐风到现在为止,只能想明白自己是被人当成诱饵利用了。
至于怎么利用的、会产生什么后果,齐风那并不怎么聪明的脑袋瓜似乎想不出来。
现在,他只能按照玄青的指令去找小妄,把小妄带回来后再听听小妄是怎么想的。
玄青给了他一道符,往上面抹了一道灵力,只要跟着灵力走就能找到小妄所在的地方。
一路上,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树枝石头,齐风走的异常艰难,那道符把他引到了一个很荒凉的地方,齐风不知道小妄为何要来到这种地方,甚至怀疑是这张符坏了,直到耳边突然响起小妄的声音,他才拨开树枝,艰难地朝那地方走过去。
他看见小妄的背影了,正打算上去打个招呼,另一人的身影却突然闯入眼帘。
“你要违逆我?!”
是逐华君。
齐风这次没有轻举妄动,通过上一次的事,他长了教训,如果自己插手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的话,那还不如撂一边不管算了。
他静悄悄地用树枝挡住了自己,还用了一个隐匿身形的术法,仅从两片叶子中透出的一条小缝观察不远处的人。
“师祖……师祖别这样……”
让齐风感到意外的是,似乎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而这第三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君弦。
闵妄然紧紧地抿着嘴唇,不肯说话,站在逐华君的对面和他对峙,沈君弦站在逐华君的身后,拽着他的袖子,轻声劝道:“师祖,师祖别这样,师弟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什么苦衷?!”逐华君一甩手中的长剑,举起剑尖对准了闵妄然的胸口,说道,“本座早就说过,你的余生都该替君弦赎罪,你不该离开天煜门,甚至不该离开那座洞窟,若并非你说要自证清白,我又如何会放你出来为非作歹?!”
闵妄然歪了歪头,笑道:“自证什么清白?我犯了什么错?”
逐华君的剑尖往上挪,戳着闵妄然的脖颈,然而闵妄然也不后退一步,反而质问道:“师祖您说,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逐华君丝毫没有犹豫,把他的罪责重复了一遍,说道:“你残害同门,迫害君弦,钻研邪术,在同门的法器中动了手脚,怎能说没有错?”
沈君弦掰着逐华君的手腕,试图让他把剑放下:“师祖!师弟都说了会自证清白,不在这一时……”
逐华君反手把他甩开,沈君弦踉跄几步,逐华君并未看他,而是对闵妄然说道:“跟我回天煜门,否则我打断你的腿,挑断你的手筋。”
闵妄然撸起袖子把双手伸到他的面前:“好啊!师祖挑啊!”
逐华君反问道:“你真以为我不敢做?”
齐风以为逐华君是做不出来的。
然而下一秒,两道凛冽的剑光闪过,闵妄然的手腕豁然多了两道伤口,鲜血如注,沈君弦下意识想冲过去,却被逐华君一把拽了回来。
“师弟——”
“心疼他做什么?”
逐华君控住沈君弦瘦弱的腰身,用剑尖对着垂下双手的闵妄然,说道:“他只是我为你治病寻来的药人,只是长相与你有几分相似,在你昏迷的时候消遣的玩意儿而已,他自己也认识的清清楚楚,你说是不是?”
齐风整个人如遭雷击。
愤怒像是巨大的浪涛一样涌上头脑,他下意识想要冲出去和化神期的修士对峙,却不曾想,刚要起身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将他狠狠的压下,他无法起身,更无法动弹,只能待在草丛里,眼睁睁地看着闵妄然废了双手,勉强又无力地站在原地。
“别动!”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传入他的灵识中,像是一道烙印深深地打进他的识海,让他动弹不得。
“别动!别出去!”
齐风不自觉地流了眼泪,身体却僵在原地,一下都动不了。
闵妄然此刻举不起双手,两手垂在身边,鲜血顺着指尖滴落,渐渐在地上凝成一个小坑。
沈君弦的声音带了哭腔:“师弟,师祖他只是说的气话,你别再犟了!”
闵妄然苦笑道:“师兄啊,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师祖说的很明白,他这是拿我当替身!拿我当你的替身!”
沈君弦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逐华君。
“师祖……”
逐华君没有否认。
“对,他于我而言,只是一件可以随便抛弃的玩意儿。”他对沈君弦道,“如今你已经醒了,那么他的作用,也只剩下给你治病了。等你的病好了,他也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用处还是有的。
逐华君想。
魔窟有松动的迹象,就算闵妄然的修为不高,但是浮罗沙体内蕴藏的灵力,也足以修复魔窟。
待闵妄然帮君弦治好了病,将他丢入魔窟中,他就真的成了什么用都没有的人了,到时候只怕连一块骨头都留不下。
不知为何,想到闵妄然的遭遇,逐华君不禁有一瞬间的心痛,但他又把这一瞬间的心痛归为道心不问和经脉受损上,并未多想,而是沈君弦说道:“君弦,让开,否则我连你也一起废。”
沈君弦终于不再扒拉逐华君,而是扑过去站在闵妄然的跟前。
“我不!”沈君弦说道,“师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逐华君闭了闭眼,语气冰冷:“让开。若是不能把他带回去,只怕会给天煜门带来更多灾难。”
闵妄然也露出几分嫌恶的神色:“师兄,此刻不必假惺惺地帮我,我恨天煜门中的所有人,但我也恨透了你。”
“师弟,我……”
“只因为与你的相貌有几分相似,我便被所有人都当成了替身,所有人都在透过我看你,师兄,你是天煜门的宠儿,天煜门上下敬你、爱你,你说你爱护我关心我,可你何曾想过我的感受?!”
沈君弦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师弟,我没有……”
闵妄然苦笑一声:“和你有几分相似,就是我此生莫大的悲哀了。”
沈君弦哽咽道:“我只是想救你……”
闵妄然闭上眼睛别过头:“我不需要。”
沈君弦绝望地踉跄两步,被逐华君顺势揽在怀里,逐华君说道:“听见了吗,君弦,你的好心在他看来不值一提。他不过是个玩意儿,他也很清楚自己只是个玩意儿,你心疼他做什么?”
沈君弦早已被惊得说不出话,逐华君替他稳住了身形,把沈君弦撂在一边,再次拔出长剑对着闵妄然。
“回去!”
闵妄然狠狠摇头。
“我不回去。”
他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哽咽。
“我拼尽全力只想让师祖看我一眼,我自证清白也只是想让师祖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可到了最后,我却什么都没能做到。”
他擡起头,眼眶通红,狠狠地瞪着逐华君:“我不回去!无论怎样我都不回去!”
逐华君的剑尖下移,指着他的脚踝,一步步逼进,说道:“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正当逐华君准备挑断他的脚筋时,一柄长锏远远地飞了过来,逐华君举剑去挡,那柄长锏飞来的力度极大,震得逐华君的手腕生疼,连带着脚下也没有稳住,后撤了半步,兵器摩擦发出嗡嗡的声响,刺的人耳膜生疼,万俟烬立刻替闵妄然捂住耳朵,悄悄地问道:“还好吗?疼不疼?”
闵妄然笑道:“不疼。这个叫什么来着?幻肢,还挺神奇的。”
他的手并非是真正的双手。
而是万俟烬把原本的双手暂时隐去,用代码编写出来的两截假手。
闵妄然咧咧嘴:“就是这血流的看上去有些吓人。”
逐华君和那柄飞来的长锏打的火热,而沈君弦和闵妄然则是偷偷用眼神交流了起来。
沈君弦:谁啊?
闵妄然:不知道啊。
沈君弦:对你的任务碍事吗?
闵妄然:应该不碍事,马上就要发钱了。
沈君弦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你放心,待了这么多天,逐华君已经废了。
闵妄然知道废了是废的什么,回以一个肯定的笑:干得好。
逐华君环视四周观察状况时,两个人立刻恢复了原状,一个满腔愤懑,一个满脸是泪,逐华君把长剑横在身前,厉声问道:“谁?!”
“我许久都没用过这双长锏了,逐华君竟然不记得了?”
玄青缓缓走出,刚刚飞出的长锏瞬间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手腕翻动,双锏转了两圈,空气振过地面激起一道飞沙走石。
他等齐风回来报信,半天连根头发丝都等不到,只好自己出来找。
谁承想……
谁承想看到逐华君这个畜生在祸害小妄!
逐华君冷笑道:“我教训门中小辈,你插什么手?”
玄青反问道:“插什么手?我哪里插手了?”
他晃了晃这双长锏:“我只是听见逐华君说些什么替身啊……玩意儿啊……我见识短浅,不知道这些词的含义,特来向逐华君请教而已。”
逐华君并未收起本命剑,而是径直站在了玄青的面前,说道:“真是有趣,玄青道君怎么好意思说不懂替身一词?”
玄青并未回答,直接过去把“双手”流血的闵妄然抱在怀里。
“什么替身不替身……这是我的人!”
没错,他的侄子。
玄青将闵妄然护在身后,举起长锏指着逐华君。
“你伤了我的人……”
你伤害了我的侄子!
“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闵妄然的脸色此刻更难看。
倒不是因为疼,他现在一点儿都不疼,就是有点儿难受。
姨夫,你晚来一步多好。
他的钱还没到位呢。
玄青:烧脑正剧
逐华君:苦情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