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下起了雨。
沈君弦身体不好早早睡下了,逐华君也不去打扰他,他本在室内静坐调息,夜半之时,潮湿的空气中突然弥漫开一丝细微的血腥气,夹杂着涣散的灵力。
这气味虽然微弱,但于他而言却再熟悉不过。
他连伞都没有拿便径直走入雨中,血腥气越发浓郁,没走多远他就找到了这股气息的来源。
是闵妄然。
他的衣服凌乱不堪,身上都是血,倒在地上似乎已经陷入昏迷,逐华君皱了皱眉头,心中突然狠狠一揪痛,他难得地没有踢闵妄然一脚,而是俯身把他抱起来,带着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半夜三经把门中的药修拽出来给闵妄然看病。
逐华君觉得心中有些异样。
现在闵妄然不能出事。
就算出事,也该等到把人交给仙盟后再出事。
逐华君旁边焦躁不安地踱步,那药修不敢明着看,只敢悄悄瞥了逐华君一眼,见师祖这般焦急的模样,还以为床上躺着的人对师祖而言十分重要。片刻后,他站起身来对逐华君道:“回师祖,此人身上有大大小小数十道鞭伤,除此之外内胆破裂,灵力涣散,需立即救治。”
逐华君的脚步顿了一下,刹那间从头凉到了脚,他皱了皱眉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吐出一个字:“治。”
药修看上去有些为难,他咬咬牙,对逐华君道:“师祖,此人伤势太严重……弟子、弟子不敢……”
逐华君眼神一凛,药修打了个寒战,当场就给逐华君跪下了,逐华君却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说道:“给他包扎好伤口,下去吧。”
药修颤颤巍巍地点头,给闵妄然包扎好了伤口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闵妄然平躺在床上,眼皮睁开一条缝。
真走了?
就剩他跟逐华君了?
万俟烬似乎能理解他在想什么,顺势躺在床的内侧,用手撑着脑袋,对闵妄然道:“别偷看了,现在就剩你俩……你憋着点儿,别笑啊。”
闵妄然只好神情严肃地继续躺在床上,通过声音判断逐华君的位置。
逐华君先是溜达了好几圈,往他这边迈两步,再往后退两步,反反复复很多遍,不知过了多久,闵妄然都觉得有些困了,差点睡着的时候,逐华君突然走过来,二指搭上了他的脉搏。
内丹破碎灵力涣散是他的老毛病了,就算逐华君自己诊脉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过了一会儿,逐华君叹了口气。
他那日亲手挑断了闵妄然的手筋,估计是玄青给他治好的,自那之后才过了多少天?怎么就成了这副德行。
逐华君知道闵妄然卖过内丹,可是既然他还能当药人给君弦治病,就说明他体内还是有一定灵力的,不至于涣散到如此地步。
玄青对他做了什么?
想到这儿,逐华君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大,闵妄然没忍住闷哼了一声,逐华君这才回神,放开了那截被他捏出印子的手腕。
闵妄然觉得再装睡就说不下去了,憋足了劲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缓缓睁开眼,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到逐华君的身上,用惊愕的表情盯着他。
逐华君则是立刻从他的床边走开,冷漠道:“醒了?”
闵妄然没说话,把头转向一边,眼中滚出两行清泪。
逐华君哼了一声,嘲讽道:“怎么?玄青那里也不好受?”
闵妄然赌气似的没说话。
逐华君不知道他遭受了什么,看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算想再问些什么,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就好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在胸腔蔓延,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箍着他的心脏,把心脏攥出血似的那样疼,他似乎在等闵妄然主动张口,然而闵妄然却并没有和他交谈的打算,二人僵持片刻后,逐华君拂袖把房门甩上,愤愤离去。
万俟烬从床上下来,探出脑袋看了看,说道:“起来歇歇吧,逐华君走了。”
闵妄然立刻从床上翻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说道:“别看逐华君没说几句话,脑袋里可是翻江倒海不知道想什么,进账的声音就没停过……”
一提到进账,闵妄然的唇角就是掩不住的笑意,万俟烬忙问道:“你还笑,就不怕逐华君找玄青去兴师问罪?”
“怕什么?”闵妄然道,“他要真去问了,我姨夫八成会和他打一架,他问不出什么来。更何况他才不会去找玄青,他正愁没法给仙盟交人呢,我就来了,要是玄青知道了来跟他抢怎么办?”
万俟烬笑道:“你胆子是真大,两边瞒,两边骗,就不怕他们其中一个突然醒过闷来,找你的麻烦?”
闵妄然道:“没事,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我先跑路就是了。”
逐华君整整一夜都没有再静下心来,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一直在院子里站着,直站到第二日清晨沈君弦来寻他。
“早上还凉,师祖怎么站在这儿了?”沈君弦带着衣服出来给逐华君披上,问道,“可是昨日没休息好?”
逐华君复上他的手,沈君弦抿了一下嘴唇,尽量自然地把手抽出,站到逐华君身前替他整理衣领。
逐华君叹气道:“你……看见他了?”
沈君弦没想隐瞒,嗯了一声,问道:“他是从玄青道君那里逃出来的?”
逐华君不答。
显然,他也不知道闵妄然和逐华君到底怎么一回事,他只在意闵妄然这个人现在在他手里,这就够了。
沈君弦试探着问道:“那要去和玄青道君商议吗?”
“不行!”
逐华君一把甩开沈君弦,眼中猩红,血丝在眼中蔓延。
闵妄然丢了,玄青肯定也在找人。
玄青知道闵妄然是浮罗沙了吗?玄青是不是也和仙盟达成了什么协议?他是绝不可能把闵妄然交回去的!
沈君弦踉跄两步,自责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逐华君眼神一凛:“你关心他做什么?他只是你的药人而已。”
沈君弦低垂着眼眸小声嘟囔:“又不是我想让他做药人的。”
说完,不等逐华君拉住他问清楚,沈君弦转过身一边擦眼睛一边跑了个无影无踪。
然而逐华君现在根本没工夫哄他,他立刻找人把闵妄然看管起来,并吩咐所有知道这件事把嘴闭严了,不准透漏半点儿风声。
处理好了一切,逐华君才略微平复了一点儿,回到房间看看闵妄然。
闵妄然依旧半死不活地躺着,听见有人来了,连看都不看一眼。
逐华君早就习惯了他爱慕的眼神,此时面对着一个心如死灰的闵妄然,往他跟前一站,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
可逐华君又生来就是那副高傲的性子,也不打算主动开口,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离床不远的座位上。
他和闵妄然就这样耗了半晌。
逐华君最终还是熬不下去了,他猛灌了一口茶水,问道:“玄青待你如何?怎么又想到回天煜门了?!”
闵妄然不说话。
逐华君又问道:“是玄青拔了你的舌头?连话都不会说了!”
闵妄然还是不说话。
逐华君气急了,走到床前拽他起来捏着他的下巴迫使闵妄然张开嘴,冷笑道:“舌头这不是还在?回我的话!”
闵妄然痛的闷哼一声,逐华君发觉下手重了,扶他重新躺下,说道:“也罢,只要留在天煜门,你以往做过的所有事,我都可以不追究。”
闵妄然这次终于有了反应,他动了动缠满绷带的手指,嘶哑道。
“我不留下。”
逐华君也不生气了,眼中带了几分嘲讽:“你还能去哪儿?还是期望玄青能来救你?你现在这幅德行……是玄青打的?”
又是一阵沉默。
逐华君心中几乎已经断定了玄青对闵妄然别有所图,一定是玄青把逐华君折腾成这样的。
想到这儿,逐华君不禁觉得可笑。
从闵妄然想要自证清白开始,闵妄然就已经是一只在火海中挣扎的虫子了。
无用,且可笑。
他无法自证,就想通过别人的力量来帮他达成这一目标,可他不曾想过,若是那个人也对他别有所图呢?
到头来,挣扎了一场,结果什么都没有做到,反把自己折腾到几乎残废。
逐华君走到床前,对他道:“若是你回来,我与你的约定便当即作废。”
闵妄然偏头看他,扯出一个牵强的笑,问道:“师祖这是在可怜我?”
逐华君反问:“难道你不值得可怜吗?”
逐华君注意到了,闵妄然看他的眼神不再带着爱慕,甚至可以算的上是嫌弃。他习惯了闵妄然爱意的眼神,习惯了闵妄然能为他豁出一切,甚至觉得闵妄然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沈君弦恕罪。骤然面对这般冷淡的闵妄然,逐华君再也无法像往日那般毫不犹豫地辱骂殴打他。
闵妄然懒得看他,把头转到另一边,说道:“既然师祖说我可怜,那我就可怜着吧。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为何会让人觉得可怜,难道师祖一点儿也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