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轻孰重？
闵妄然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很简单，然而他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
救人的造物如今却不得不变成杀人的工具，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的场面。但不管是他还是万俟烬，一时半会儿好像都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恍惚之间，闵妄然眼前一黑，身体好像更重了几分，手脚的模样也变了，他试着张了张嘴，发声变得极其困难，像是挣扎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话。
“……没有别的办法了？”
是沈君弦的声音。
闵妄然怔了一瞬，刚刚所有的不适感顿时消失了，他飘在半空中，看万俟烬瞪大了眼睛，又很快地把震惊的情绪给极力压了下去，淡淡道：“没别的办法了。”
“七日。”万俟烬道，“如今集仙门众人之力，只能保住魔窟七日内不会崩塌。这是最后的期限。”
沈君弦头晕，扶着头缓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万俟烬并不打算在这里多待，交代完该交代的事，万俟烬叫人把沈君弦送到炼器的房间，闵妄然没办法离沈君弦太远，只好跟着过去。
炼器房里摆着的，是已经被砸地破破烂烂的法器。
那些人把沈君弦带到这里来，关上房门一言不发便离去了。沈君弦攥着万俟烬交给他的图纸，把他图纸交到闵妄然的手里，闵妄然仰起头观察了一圈，万俟烬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备齐了，他这几天只用待在这里按照图纸，把东西重新修好就行。
“小妄。”沈君弦问道，“真的要开始修吗？”
闵妄然把图纸一张张摊开，盘腿坐下，嗯了一声。
恍惚之间，他像是又回到了刚入天煜门时，
他们两个也是像现在这样，沈君弦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他讲那些枯燥的东西，然后他坐在旁边修法器。想象他们不再身为浮罗沙，不用背负修补魔窟这一沉重使命的未来。
闵妄然从一堆废物中找到法器的内核，是一个金属质感的小圆球，拆开后里面是更为精细复杂的结构，然而因为当初天煜门拆解地太过彻底，所以里面的线路乱七八糟的，不少线路还被一刀切断，断开的部分已经发黄，伸手一碰就碎了。
沈君弦探头过来，问道：“碎成这个样子，还有办法修吗？”
闵妄然道：“还有的，有图纸在，东西他们都给备齐了，那就有办法修。把内核修好就可以了，剩下的构造，万俟烬他们会解决。”
沈君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内核就是要害了？”
闵妄然道是。
沈君弦觉得他修东西的时候，自己应该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不说。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闵妄然突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回过头来对他道：“陪我说说话吧，怪闷的。”
沈君弦转着轮椅来到他旁边，抿唇笑道：“我是怕扰你。”
闵妄然舒口气，重新拾起手里的东西修理起内核的线路。
“你之前确实很烦人……”他一边说一边修，像是能一心两用，丝毫不影响手上的事，“你总喜欢在我修东西的时候来找我，跟我说很多事，我一开始总觉得你很烦，但是后来就习惯了。”
沈君弦攥了攥手掌，问道：“你一向很敏锐，应该早就知道了那个时候不是我。”
闵妄然却道：“不管是你还是他，都喜欢在我修东西的时候过来。但是不同的是，一个能很快地理解，一个却需要我解释半天……有的时候他会很努力地模仿你，但是有的时候，你们两个的不同又真的很明显。我不知道为何整个宗门都没有发现你们的异常。”
沈君弦道：“你既然察觉到了我们两个不一样，为何一直不说呢？”
闵妄然手里的工作停了片刻，用工具指了指天上。
并非是他不想问，而是主系统一直在干扰他的行为。
闵妄然道：“我听万俟烬说过，主系统有自己的一套计算模式，会根据每个人的行为不断地进行分析计算，找到能够影响世界运行的因素，并对之进行排除。当主系统自己嫌麻烦的时候，就会让系统进入世界进行干涉。”
沈君弦听着只觉得有几分好笑：“主系统还会嫌麻烦呢？”
闵妄然也笑了：“兴许不是麻烦，而是许多世界都出现了漏洞，如果不是世界崩塌这种此世的人无法处理的大事，主系统应该不会亲自下场。”
沈君弦若有所思。
褚鹤心想做的便是引起世界崩塌，让主系统亲自处理魔窟。他确实能见到主系统了，但也没给其他人留一星半点儿的活路。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沈君弦想找些话茬，又觉得剩下的事实在不是能与小妄说的。想起褚鹤心，就想起他推着所有人一起去死的行径，抱着一丝希望，他问道：“小妄，如果最后成功填补了魔窟，你会被主系统收走吗？”
闵妄然：“不知道。”
沈君弦又问：“万俟烬也不知道吗？”
闵妄然回答：“主系统是个反复无常的东西，他也不知道。不知道成功之后是把我抹杀，还是带我去别的世界，成为新的系统。”
沈君弦道：“既然不知道最后是死是活，怎么还要受累修这个东西？”
闵妄然一时五味杂陈。
他的手指抚摸着法器的内核，仿佛是对待世间最为珍贵的宝物一样，沈君弦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即便是在面对万俟烬的时候，他的眼神也从未像现在这样珍视。
“这是我的所有心血，就当是我的私心好了，我想让它现世。”
闵妄然缓缓解释道。
“我的经脉被薛正减废掉，本是废人一个，却因为浮罗沙这个身份，被人像个物件一样用来用去，我那个时候知道我的身体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寻常修道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不能在这个方面有所建树去救那些像我一样的人……所以我就走了炼器这条路，做出了这个东西。”
“我只是……不想让人再像我一样了。不管是你也好，还是曾经的小望。”
沈君弦却道：“可是并非所有人都需要这件东西呢。有的浮罗沙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我知道。”闵妄然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件事，“但是只要这个东西存在，总有一天会用到的。我只怕有人真正需要这样一个东西的时候，它不存在。”
沈君弦并未把他说的话听进去。
反而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恐惧感。
闵妄然比他想象中还要敏锐。闵妄然思考到的事比他想到的事还要多，兴许是被天道压制久了，小妄并不习惯说出自己的想法，还会戴上另一张面具来伪装自己，所以当小妄察觉到他的想法时，他还在揣摩小妄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这么敏锐的人，那件事说不定根本瞒不住他。
沈君弦道：“你现在做的分明不是当时想做的东西。”
闵妄然再次说道：“我知道。”
他把内核的线路用一种新的方式重新接好：“如果到时候我真的被主系统销毁，我就把所有图纸都交给万俟烬……或者交给玄青，再或者干脆散播出去，有了图纸，对器修来说就不算是什么难事，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把这件东西给做出来。如果世界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总得先让这个世界活下来吧？”
他把什么都想好了。
沈君弦有些不知所措。
和褚鹤心那个不顾一切后果的疯子相比，小妄把能想到的东西都想好了。
“我知道”这三个字像是杂草一样深深扎根在沈君弦的脑海中。
沈君弦很想问问小妄到底还知道什么，到底还想到了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全部告诉他。
他不想再这么煎熬下去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
褚鹤心的声音不适时地在房间里响起，沈君弦环视四周并未发现褚鹤心的身影，只好把神识沉入早就枯竭的识海，果不其然，他在识海中发现了一抹并不清晰的红影。
【他喜欢这个东西超过一切。你清楚地很，如果他知道了那件事，你们两个之间除了一块死，就再也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了。不如现在就毁了这件法器。】
沈君弦顿感心惊：“你偷看了我的记忆？！”
【没办法。】褚鹤心的身影在识海中飘荡，把一个识海中灵气凝成的气泡推到沈君弦面前，沈君弦伸手一戳，气泡立刻破裂，那些深藏的记忆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在他的识海中一遍遍地回放，直到每一个片段都变得无比清晰，褚鹤心无奈道：【你的情绪波动太明显了，我想不注意到都难。】
“啊——”
沈君弦尖叫出声，痛苦地捂着头把自己蜷缩起来，闵妄然吓了一跳，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怎么了？”他轻拍着沈君弦的后背试图替他缓解痛苦，反而让沈君弦越发痛苦不堪。
“我没事……我没事……”
沈君弦擡起头的时候，眼球中已经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我没事……”
他喃喃地重复着。
“马上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