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烬问道：“要让沈念死吗？”
闵妄然瞪他：“这不是我让不让的事，生死之事向来不是别人能插手的……反正停月宗的时间与外面的时间流逝速度不同，在里面这样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万俟烬的眼里忽然闪过一抹兴奋的神色：“你真这么想的？”
闵妄然又瞪他。
万俟烬不说话了。
俩人蹲在墙根下，看着外面来来往往搜查他们踪迹的追兵，万俟烬又忍不住去骚扰他，伸手拽了拽闵妄然的衣袖，问道：“小妄，我是认真的，你真的想在这里过一辈子吗？”
闵妄然把自己的衣服扯回来，冷声道：“过过过……要过你一个人过算了！就没有什么又能保住沈念又能把我们放出去的办法吗？”
万俟烬缓缓道：“其实……”
闵妄然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还真没有。”
闵妄然忍不住了，一脚把万俟烬从藏身之地踹了出去。
“要你何用！！！”
这一下把外面的追兵引来了，闵妄然刚把万俟烬拉回来，就听见外面的人呼啦一下把这间小屋围了个严严实实，为首的那人命令道：“给我搜！他们必然在里面！”
万俟烬已经拽住了闵妄然的手，打算拉着他从别的地方出去，又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道：“都在这里围着干什么？仙君要的花怎么还不搬去？！”
首领疑惑道：“有人躲进了这里面，我们是想把他们给抓出去的……”
“糊涂！有人躲进来，主上会察觉不到吗？！要是耽误了仙君的事，第一个遭殃的便是你们！”
首领想了想，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便把四周的人都遣散，叫去给沈念搬花了。
闵妄然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巧，既然整个停月宗都是以沈念为中心的，那停月宗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必然在沈念或者裴陵的掌控之下，果不其然，等周围的人都走走了个干净，闵妄然的头顶传来一声轻唤：“你们好呀……”
两个人不约而同擡起头，只见沈念从楼梯上一蹦三跳地下来了，他先是盯着万俟烬看了一会儿，眼中忽然露出惊喜的神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万俟烬吧？”
万俟烬笑着点头：“正是。”
沈念激动到连连拍手：“哇——我之前只听过你，从来都没想到还能有一天会见到真人！”
然后沈念帮闵妄然问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
“昨天我听小妄说，你被主系统分成了‘小望’和系统两个人，那你现在到底是‘小望’还是系统呢？”
万俟烬看了看闵妄然，闵妄然撇过头不看他。
“其实……”
闵妄然竖起了耳朵听。
万俟烬说道：“两个人的记忆我都有，就当我两个人都是吧。”
说完他还瞥了瞥闵妄然，又补充道：“把我当成第三个人，也并非不可。”
这番解释听的沈念啧啧称奇，低着头嘟囔道：“原来还能这样……就像是同时跟好几个人一起谈情说爱一样，怪新奇的……”
闵妄然站在旁边听地双颊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沈念还在旁边嘟囔个不停。
“可惜裴陵没办法分成好几个人，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无聊，连见他一面都不行……”
闵妄然问道：“这既是裴陵的地方，为何还无法见他呢？”
沈念连连叹气：“见不到就是见不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办法跟他说说话，虽说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给我送来，但是我还是觉得怪没意思的……”
沈念的语气带了几分委屈，但他又知道不管是委屈还是别的，在这座彼岸塔里面都是不管用的，所以很快收敛了情绪，对着二人笑道：“你们是想出去吗？”
闵妄然和万俟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沈念说道：“好办，我让裴陵送你们出去。”
话音刚落，沈念站立的地方破土而出一座高高的城墙，把沈念与二人隔离开来，四周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又把他们两个给隔开，万俟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几步飞身站到墙上，然而塔内情况瞬息万变，万俟烬的眼前很快又凸起了另一面高墙，这是裴陵造出的世界，一切自然听从裴陵的支配，不管是魔气还是灵力在此处都受到了不小的限制。万俟烬跳了几下就感觉到了吃力，明明已经看见了闵妄然，却又被一座又一座高墙阻断。
闵妄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造的法器在裴陵的认知之外，没办法在裴陵的幻境中使用。沈念又被裴陵带走不知所踪，他们越是想跨过高墙，裴陵的反抗就会越发激烈。
但是闵妄然发现，高墙升起的速度似乎正在减慢。
他又想起昨日沈念说过“花是最容易做的”，既然停月宗的一切都是裴陵造出的，那裴陵维持这么大一个结界肯定要花费不少力气，更别说在结界内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了。
“裴陵！你听得见吧！我们谈谈！”
四周的一面面高墙似乎依然在不断地变化，闵妄然脚下的地面裂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像是要把他吞进去那样。闵妄然纵身一跃抓住了高墙的边缘，费劲巴拉爬了上来，环视一圈随便冲着一个地方喊道：“这是在消耗你自己的力气！你消耗的越多，维持结界的时间也就越少！”
此话一出，裴陵似乎慢慢冷静下来了，地势的变动一点点消失最后恢复原状，除了沈念消失不见外，他和万俟烬之间的距离倒是没怎么变。
经此一遭，闵妄然确定他们是可以同裴陵交流的，就看裴陵愿不愿意跟他们说话罢了。
闵妄然试探着问到：“裴陵，我们谈谈？”
没有回应。
万俟烬看了看他，思索片刻后换了个问法：“谈谈吧，你的结界应该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场景骤然变换，眨眼间的功夫，他们就被裴陵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四周一片死寂，上下左右不分，中间有一棵粗壮的枯树，倒和修士的内景有些相似，只不过这个内景离枯竭不远了。
裴陵就趴在那棵枯树上，眼下的乌青格外明显，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他并不欢迎来客，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谈什么？如果二位要出去，那免谈。”
闵妄然走近那棵枯树，说道：“谈谈你的师尊？如何？”
裴陵擡眼瞥他，换了个能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你和我师尊才认识几天？就来和我谈他。”
闵妄然笑了笑：“我知道有个词叫倾盖如故，用来形容我和他之间，大概正合适。”
裴陵闷哼一声，扭过头去了。
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让闵妄然想起了莫留星那个小瘪犊子，说实话，他最头疼跟这样的小瘪犊子交谈，几乎想拽着万俟烬就这么一走了之，然而他现在又不能一走了之，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跟裴陵“谈一谈”。
“沈念很喜欢四处游玩。”
“我知道。”
“他其实不擅长浇花，但是在你的结界里，他要的最多的就是花。”
“我知道。”
“他想见你。”
“……我知道！你跟我说这些我知道的干什么？！”
枯树伸展着树枝朝闵妄然刺去，万俟烬一把将他拽过来护在身后，闵妄然推开万俟烬，忽地笑了。
“是啊，你都知道，怎么就不肯满足他呢？”
“你懂什么？！”
裴陵操纵树枝想把闵妄然抓过来，然而他的力气并不能支撑他做再多的动作了，尝试半晌后，他只剩下趴在枯枝上喘气的劲儿了，即便如此，还满眼不甘地瞪着闵妄然。
“你不懂……我想让他活着，只有这样他才能活着……”
闵妄然摇摇头：“你该去问问他。”
裴陵依然坚持道：“没人不想活着！”
闵妄然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过，你该去问问他。”
裴陵把伸出去的树枝慢慢收回来了。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万俟烬皱眉，“你能知晓结界中的一举一动，也知道他想见你，你既然能轻而易举地把我们两个外来者带到这里来，把沈念带进来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到底是不能见，还是不想见？”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刃直直地戳进裴陵的心口，他颓然地垂着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是不能见？还是不想见？
其实都不是。
他是不敢见。
师尊的心思他最清楚了，师尊想什么他都知道。
裴陵怕师尊亲口告诉他，他不想活了。
师尊一直在迁就他。
师尊曾经说过，如果连续在一个地方待上三日，那不如死了算了，现在却被他关在小小的一个结界里，因为知道花是结界里最容易创造的事物，所以每日除了浇花便不会去做别的事情……
沈念知道裴陵想让自己活着，兴许那孩子是想再多和他待一会儿，亦或者多看看他，即便这样的日子万分难熬，他还是得一日接着一日地过下去，每天对着花花草草自娱自乐，时间好像很短又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裴陵把他拽进内景的时候，他才终于有了一些要结束的实感。
沈念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裴陵毫无生气地趴在枯树上，甚至提不起一丝力气看他，沈念快步跑过去，伸出双手抚摸着裴陵枯槁的脸颊，随后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你瘦了好多。”
沈念其实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见面之后，似乎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裴陵靠在他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气，他的时间好像到了尽头，再也没有力气去维持这个结界了，裴陵有些庆幸又有些难过，他原本打算永远不见师尊，一直维持结界到最后一刻，所幸最后改变了想法，临死之前还能见上一面。
沈念问他：“为什么之前一直不想见我呢？”
裴陵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命是师尊救活的，师尊让他好好活下去，他却把这条命全用来维持这个结界了。
他知道师尊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也知道师尊想了很多次“死在那一天反而更好”，却依然不依不饶地维持着现状，甚至不愿跟师尊再见一面。
一切都源自他固执地认为，师尊想活着。
其实只是他存了私心，想再多看看师尊哪怕只有一秒。
“我……”裴陵闭了闭眼，最后一丝力气似乎都被结界抽干，他犯了很多错，甚至错的很离谱，一句话似乎说不完，“我怕我让师尊失望了……”
“傻孩子。”
沈念摇摇头。
“自己做的选择，不用管我失望不失望……就像当初我救你出去，哪怕丢了性命我也从来都不后悔。”
“我只是……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裴陵怔住了。
压抑许久的情绪在此刻骤然解脱，他再也忍不住，抱着沈念逐渐冰凉的身体放声大哭。
停滞的时间开始流动。
不属于这里的人被尽数驱逐出去，闵妄然远远地看着偌大的停月宗一点点土崩瓦解，归于虚无。
“小妄。”
万俟烬走过来，二人相对无言，闵妄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万俟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率先开口了：“之前为何躲着我？还一声不吭就跑了。”
闵妄然看了看停月宗消失的位置，还算清楚地给了万俟烬一个答案：“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不知道主系统消失后，你身体里的是小望还是万俟烬。”
万俟烬道：“都是。”
闵妄然的心境和来之前已经大不相同了。
在生死之前，他纠结的问题似乎不再是问题，与其继续纠结他到底是戒指师徒之间的感情，倒不如扪心自问一下，他对万俟烬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闵妄然的问题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自认为还算和善的笑，说道。
“要不，咱俩也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