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来了
人鱼之城的宁静被打破,巨浪拍打在海面,水流激荡、波涛汹涌。
争斗、暗杀、死亡……发生在这座海下之城的任何地方,人鱼特有的暗蓝色的血液将海水晕染得格外深沉,沉甸甸的,压在这片海域之上。
尤塔西斯坐在王宫的王座之上,听着人鱼守卫传来的消息,眉头紧紧皱成一团:“还没找到佩涅洛?”
“有三拨人和我们发生了冲突,但都没有看见大王子的身影。”守卫说着,声音压低了些:“我们的人……伤亡惨重……”
“砰”的一声,尤塔西斯愤愤拂倒身旁的明珠灯柱,站起身来,以几乎嘶吼的声音喊道:“连那个废物都打不过!你们还有什么用!”
守卫身子一抖,趴在地上忙说道:“殿下,有些人非常奇怪,没有鱼尾,看起来也不像海洋兽人……而且下手狠厉,不像普通人,反倒像杀手……”
听到“杀手”一词,尤塔西斯的心忽的一抽,他不由得想起了在海滩上的一战,那冰冷浩荡的威压,和那双幽幽望来的黄金眼瞳——
“我要她活着。”
灰烬的声音猛地在尤塔西斯脑中响起,尤塔西斯脸色瞬间一白,可他转念又想,灰烬根本无法下到海底,否则当时他根本没有机会逃脱。
但是,万一呢……
尤塔西斯提着的心始终无法放下,他在这一刻的担忧甚至压过了还没找到的佩涅洛。
“给我查清楚,那些人到底从哪儿来的,还有,把阿瑞娅带过来——”
尤塔西斯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灰烬若真的来了,也一定是为了阿瑞娅而来,只要他把阿瑞娅的命握在手中,就不怕灰烬发疯。
“殿下,还有一件事。”守卫的表情变得奇怪而犹疑起来:“陛下的……仪式,什么时候举办?最近有些大臣闹得厉害……”
斐毕波的尸体还躺在王宫里,最近城中爆发的多起战斗,动乱不安,根本没人还想得起这位还没安息掩埋的可怜国王。
但王室的礼节不能废,特别是如今已国王自居的尤塔西斯,更不能让人挑出什么错漏来。
尤塔西斯怔了一瞬,烦躁的揉了揉眉心。
有资格主持国王的祭典仪式的,只有人鱼一族的巫师。
可佐伊现在正以谋杀国王的嫌犯身份被关了起来,人鱼一族一天没有诞生新的巫师,尤塔西斯便一天不能动她。
除非他真的能够丧心病狂到完全不顾及神明的颜面和尊严。
尤塔西斯本没有想杀佐伊,只是她和阿瑞娅走得太近,与佩涅洛又关系亲近,对尤塔西斯的威胁性太大。
“放她出来,告诉她要是乖乖听话,我可以把国王的死都推到佩涅洛头上。”尤塔西斯冷了眼眸说道。
“是。”守卫领了命令躬身离去。
尤塔西斯缓缓游到空荡的后厅,斐毕波正躺在水草铺垫的黄金棺椁中,那双混浊的眼睛仿佛死不瞑目般微微睁开。
“亲爱的父亲,最后再帮我一次吧……”
尤塔西斯轻声说着,伸手抚上斐毕波的眼睛,帮他闭上了眼睛……
阿瑞娅自监牢的缝隙往外望去,海水是她从未见过的昏沉混浊,弥散着浓重的腥味。
“发生什么事了?”她有些不安地轻声道。
佐伊睁开眸来,眼神沉寂:“是血的味道。”
“外面已经打起来了吗?”阿瑞娅忧心忡忡的皱着眉。
她经历过残酷的宫廷争夺,那一晚的血和火几乎将整个天空染红,人命完全淹没于滔天的欲望之下,卑微又渺小。
“有人来了。”佐伊站了起来,游到监牢门前。
果然没一会儿,便有守卫过来打开了门。
他们粗暴的把阿瑞娅拖了出去,对佐伊却多了几分尊重:“巫师大人,殿下特意请您主持陛下的祭奠仪式。”
佐伊似乎并不意外,她一脸淡然的游出监牢,将阿瑞娅从那些人手里解救出来,说道:“她和我一起。”
守卫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尤塔西斯也会出席祭奠仪式,阿瑞娅本来也会一起去,还不如先顺了佐伊的心意,以免再生出什么事来。
“请。”守卫放开阿瑞娅,退后一步恭敬道。
“尤塔西斯还好意思举办祭奠仪式,他不怕斐毕波从棺椁里突然活过来找他索命吗?”阿瑞娅压低了声音同佐伊吐槽道。
“他想当这个国王,就必须这么做。”佐伊对此早有预料,缓缓说道:“而且,他这么做不仅是为了做面子,恐怕也是为了佩涅洛……”
佩涅洛较之尤塔西斯聪慧冷静,却也更为心软,父亲的葬礼,他不可能不来参加——
佩涅洛在同凯莱恩看着手中的地形图,商量下一步如何攻打王宫时,侍从告诉了他王宫要举办斐毕波的祭奠仪式的消息。
他忽然沉默了下来,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尤塔西斯真不愧是他的好弟弟,将他的所思所想拿捏得这样准,特意为他设下了这一局。
凯莱恩瞥了他一眼,说道:“祭奠期间,王宫其他地方的守卫应该会松懈下来,我正好可以趁这时候潜进去,把阿瑞娅救出来。”
说着凯莱恩指了指地形图上那几个画着监牢的位置,继续说道:“你只需要告诉我,阿瑞娅被关在哪里的可能性最大?”
佩涅洛摇了摇头,说道:“尤塔西斯不会放心把她留在监牢的,特别是你们最近出现的频次太多,肯定引起了他的注意。谨慎起见,他一定会把阿瑞娅带在身边。”
“但你说得没错,祭奠确实是个好机会,尤塔西斯是冲着我来的,只要我出现,他便不会把注意力放在阿瑞娅身上,到时你们出现直接带走她就行。”
“所以,我们接下来的布置,就集中在这里。”
佩涅洛伸手指向了地形图上的一片红色,上面写着“深海盐林”。
深海盐林是生长在海底的一片红色的树林,那是人鱼一族的诞生地,也是人鱼一族灵魂的安息之所。
红色的柔软枝条像触手般在温柔的海波中柔柔飘荡,点点微光自盐沙似的地面缓缓升起,像一颗颗海底的星星。
这是另一种安静而祥和的美景,身处其中,人的灵魂都得到了洗涤净化,获得了心灵上的安宁。
阿瑞娅静静地看着这片摇曳的红树林,有些出神,突然有人在背后重重推了她一把,冷声道:“愣着干嘛!快走!”
阿瑞娅金色鱼尾用力一摆才勉强稳住身形,她不加掩饰的忿忿瞪了毫无风度的尤塔西斯一眼,往前游到了她的位置。
也是这场仪式的中心位置,尤塔西斯的位置不远处,被众多守卫包围着的地方。
人鱼一族中的王室成员和大臣贵族都受到了邀请,表情凝重的站立在一片盐沙地上,看向不远处茂盛的红树林。
那是佐伊所在的位置。
佐伊闭眼坐在地上,神态宁静而安详,像是在虔诚的祈祷,红树枝在她身边悠悠漂浮着,闪烁着淡淡的微光。
这时有人鱼扛着黄金的棺椁向佐伊的方向游去,将棺椁放置在红树林中,他们又伸手将斐毕波的尸体擡起,轻轻放在了盐沙地上。
阿瑞娅远远望了一眼,斐毕波只穿着最朴素的衣服,身上看不出伤口的痕迹,脸色平静。
这时佐伊睁开眼,摇晃着鱼尾站了起来,她看着躺在地上的斐毕波,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眸中露出一丝怜悯和哀切。
然后,她开口开始唱起一支古老而忧伤的歌谣。
“神明的恩赐,海洋的子女
我们在阳光下欢欣,也在海水中流泪
随水而来,随水而去
自由的灵魂,永不孤独
渐渐的,阿瑞娅身边的人鱼在佐伊的歌声中也跟着唱了起来,不同的优美语调,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浩荡而悲壮的诗歌,敲击在脑海中,在沉重的压在心灵上。
“随水而来,随水而去
自由的灵魂,永不孤独
在那哀婉的歌声之中,阿瑞娅竟不由得淌下泪来。红树林的枝丫在歌声中缓缓摇晃着,垂下来遮挡住斐毕波的身体,轻盈温柔得像是为他披上一条休憩的毛毯。
渐渐的,斐毕波的面容也被枝丫覆盖了,他的身子在洁白的盐沙中陷了下去,而四周歌声也越来越轻,像一声声不舍的送别。
“自由的灵魂,永不孤独……”
突然一道高昂而清朗的歌声在一片低沉的声音中响起,像是一声哨响,将完全沉浸其中的阿瑞娅忽然惊醒。
她记得这个声音,这是她在东珠小镇上听到的歌声,是佩涅洛的声音!
听出这个声音的不止阿瑞娅,她身边的尤塔西斯几乎是在声音一出现的时候就转过了身,幽深的蓝色眼眸死死盯住了突然出现的佩涅洛。
佩涅洛穿着出席仪式的服装,头上还戴着白花,他那样镇定自然的姿态,好像他本来就是这场仪式所邀请的人一样。
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下,他缓缓落在了红树林前,看向逐渐被树枝全部覆盖的斐毕波,眼角渗出的泪水飞快融入到海水中。
“父亲,是我不对……”
这场他与尤塔西斯漫长而可笑的争斗,造成了无数的悲剧,甚至葬送了斐毕波的性命。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高高在上的王座。
“尤塔西斯,你谋害了父亲,却一点忏悔之意都没有吗?”佩涅洛不顾朝他围上来的人鱼守卫,盯着人群中的尤塔西斯,眼眸发红。
人群一片死寂,尤塔西斯冷哼一声,说道:“你以为,大家会信你的话吗?是你勾结他国谋害了父亲,你才是那个满含罪孽之人!”
“把他给我抓起来!来祭奠父亲的灵魂!”
尤塔西斯一声令下,潜藏在红树林四周的人鱼守卫立马动了,阿瑞娅这才发现,这片看似安宁的树林,竟然藏着这么多危机!
可佩涅洛根本不将那些守卫放在眼里,他的对手只有一个。
佩涅洛的鱼尾狠狠抽在面前的守卫身上,他的身上流淌着强大的王室血脉,这些守卫根本拿他没办法。
尤塔西斯面对佩涅洛的挑衅也毫不退缩,他展开强壮的臂膀,纵身朝佩涅洛扑去,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同样强壮的身体、同样的血脉和发色、同样的鱼尾,连流出的鲜血都是一样,深重的蓝色,粘稠的滴在红色枝丫上,也落在斐毕波尚未完全掩埋的脸庞上……
人鱼守卫们朝着扭打在一起的二人渐渐逼近,想趁机抓住佩涅洛,就在包围圈越来越小时,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嗡鸣声——
一个庞然大物张着血盆大口,朝这混乱的场面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是浮鲸!
阿瑞娅眼瞳一震,连忙朝佐伊的方向看去,果然佐伊轻盈的便跃上了浮鲸嶙峋的背,并同它一起朝争斗的佩涅洛和尤塔西斯冲来。
当浮鲸出现时,现场达到了混乱的顶峰。人鱼尖叫着纷纷逃窜开来,连人鱼守卫们也脸色大变,后退开来。
自嗡鸣声中恢复些许理智的佩涅洛擡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浮鲸,奋力将已经战得眼红的尤塔西斯狠狠推了出去,自己也狼狈的滚了两圈,躲闪开去。
一时间,便只剩下阿瑞娅一人,站在浮鲸冲来的必经之路。
“阿瑞娅!跑!”佩涅洛捂着流血的胸口大声吼道,可他的声音淹没在周围人的尖叫中,根本听不见。
阿瑞娅静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浮鲸,脸上不见一丝惊慌,坐在背上的佐伊朝她伸出一只手来:“阿瑞娅——”
阿瑞娅也朝她伸出手去,就在她快要牵到佐伊的手时,突然一股力量从身后袭来,她倒在地上,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瑞娅……”一声慨叹在阿瑞娅耳边响起,那熟悉的声音令她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缓缓扭过头去。
“……凯莱恩?”
看见那双久违的灰绿眼瞳时,阿瑞娅几乎要委屈到哭出来。
她有好多好多问题想要问凯莱恩,他怎么在这儿?他怎么找到她的?他怎么这么晚才来……
那么多问题堵在她口中,却只化作了一句呜咽。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