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西 作品

第102章 反正我们都是植物

买下这座庭院的时候,尹新雪找乌庭竹借了三千两银子,自然尹新雪不是那种会赖账的人,但她未尝没有想过,乌庭竹兴许会将这笔账算作她女儿的拜师礼金,一笔勾销算了。

然而,乌庭竹不仅没有算,还派人送来另一份账单——那日乌听雨生辰宴,天韵毁了他大半个乌蓬家宅,一草一木,一桌一椅,账单上列得清清楚楚。

尹新雪看一眼心就梗住了,好家伙,竟然高达三万五千二百三十五两!

“你家这么值钱么?!”容雨苍睁大了眼。

“我家真的很值钱的。”乌听雨无辜地说,“我家祖训有两条,第一是尽量不与世人为伍,避免掺和世事;第二就是攒钱,只有攒够了钱,才能快活地避世而居,这样才不会因生计而烦恼。”

尹新雪盯着账单愣了好久。

杀了她吧,上哪儿弄这么多钱还给乌庭竹啊?

要不卷铺盖离开这本书吧。

“雪莲还有剩的吗?”尹新雪忽然想起来,那么多雪莲呢,拿去卖钱应该可以卖不少。

“没了。”容雨苍显然也觉得很懊恼,“先前您让我将雪莲派发出去,我便只留了几株疗伤,其余全给了夕庭百姓。那些雪莲都没成熟就被旧雪大人拔了,药效其实不太好,就算卖也卖不了太多钱。”

旧雪,说到旧雪,尹新雪又想起来,当时逆舟堂那些学生的家里往山上送了很多灵石,尹新雪让雪羚五放在库房里,想着日后或有用处。旧雪用不上灵石,灵石应该都还在。

可是,问题来了,现在压根儿没有上寒羚山的路,冰原被旧雪封了。

而且,就算她能上山,旧雪会将灵石拿给她么?

真是个麻烦的问题。

……

当天,旧雪脚边又收到一张雪羚十七捎上来的花笺。

这次的花笺上嵌了一枚金黄色的枫叶,明晃晃的,和第一抹落在雪山顶上的阳光很像。

“致亲爱的旧雪,”

开头就是这么一句。

“好久没有下山吧?凡界已入了秋,漫山遍野都是红黄相映,几百亩的田野都熟了,是好看的金黄色,我一人散步乡野,无趣得很,故此求你,若是有空,能否每日陪我去田间走走?”

旧雪看着花笺上漂亮的字,手指沿着边缘微不可见地摩挲了一下。

她又求我。旧雪心里这么想。

花笺下还有几行字:

“不知你会不会来,也不知你何时来,这样,你若是要来,便往小瓷碗里盛几枚灵石,让雪羚十七捎下山来。你几时来,便放几枚,这样你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等你了,如何?”

上次被天韵中途扔在路上,旧雪便一直没再下过山,之后每天的清晨,她只要打开门,就会看见一碗漂着花瓣的清水送来她门前,有时是红色的花瓣,有时是蓝色,有时是黄色的,有时还会是紫色的。

她将那些花瓣留了下来,用冰封存,这样花瓣就保持住它们来时的模样,可以永远留在山上。

“水,不甜了。”

旧雪在田间见到尹新雪的第一句话。

田埂两边金黄的麦子长得都快比人高了,尹新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把蒲扇,自己拿了一把,又递给旧雪一把,旧雪没有接,她就自己拿在手里,沿着田埂走在前面。

“肯定是不如寒羚山的雪水甜,”尹新雪知道旧雪指的是什么,“不过山下没有雪水,我找了很多水井,只有这个水井的水最甘洌,也只有这么将就一下了,不过那些花瓣我都是采的最新鲜的花,红色的蔷薇,黄色是棣棠,蓝色是桔梗,紫色是……”

说到紫色,尹新雪没继续再说下去。

“紫色是什么?”旧雪问。

尹新雪转过身。旧雪也停了下来。

“你现在这种心情叫好奇。”尹新雪随时不忘教学重任,“想知道关于一个事物是什么,这就叫好奇。”

旧雪没回答她,似乎将这话从耳边放了过去。

“紫色是鸢尾。”尹新雪说。

然后两人就没有话说,一直沿着田埂走着。

之前雪地散步都是在夜晚时分,因为旧雪不愿与凡人碰见,但尹新雪说秋天的风景一定要衬着正午的阳光看才美,旧雪不知被她哪句话劝动,竟真的于每日阳光最足的中午准时出现在乡间陌上。

不知旧雪以为这风景如何,反正尹新雪觉得挺好的。

这本书的时间设定和现实中的十二小时制的算法很像,正午是时刻十二,过了正午,就是从一开始。

所以,倘若旧雪在正午时分来,就必须提前往碗里放十二枚灵石。

尹新雪太贼了,不仅不动声色地将碗从旧雪那里要了回来,每天还能顺到十二枚灵石,换成凡界的钱币,三百六十两银子呢,希望秋天能再长一点,这样说不定秋天结束前,钱就还清了。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正午的时候,在田间干活的人都回家吃饭,几乎碰不到什么人。

但偶尔还是会碰到一两个荷锄的农人,这时尹新雪就会挡在旧雪前面,不让他们看到旧雪。

倒不是为了保护旧雪,而是为了保护农人。

旧雪有个职业病,一见到人,就会自动读取他们生平功过,要是恰好碰上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的人,旧雪顺手就给审判了,有时候是天降冰雹砸他个满头包,有时候一道旱雷劈他个断手断脚。

有几次要不是尹新雪拦着,旧雪兴许当场就给人处决了。

“这我就很奇怪了,这些人没遇到你之前,他们的功过就不用被审判了吗?”尹新雪问。

通常这么长的问句旧雪是不会回答的,但今天旧雪在看了尹新雪一眼后,说:“是好奇吗?”

“唔?”

“可以求我。”

“……”

有些人觉得轻易不能求人,否则会显得自己卑微无用。但尹新雪根本不在乎,求旧雪对她已是家常便饭,说话里不带两句‘求你’,尹新雪都会觉得这句话说得不够文采。

“求你。”尹新雪立刻就说。

“审判一个人的罪行有两种方式。”旧雪果然开始说了,只有谈及‘罪行’、‘审判’这些字眼时,她才会多说几句:“一是由寒羚山执行,在他死后魂灵出体之际。二是由我,这要看气运,看他能不能遇上我。”

“这算什么气运?”算霉运还差不多。

“若他年轻时遇到我,小惩大戒,往后他便不敢再行恶事,余生便是清清白白一张纸。若他晚年遇到我,罪行连篇累牍,此时已无法可救,我处决他,人死罪消,魂灵依旧可入天池。

但若他此生都未遇到我,作恶终生,死后魂灵入不得天池,将被投入冥谷炼狱化作恶鬼,永不得超生。”

说的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可是引人向善有很多种方式呀,”尹新雪试着说,“不是一定要拿冰雹砸或是拿雷劈,你看看我,天韵那么坏的脾气,现在被我教得不是很乖吗?”

旧雪显然是不喜欢尹新雪说教的,所以每次尹新雪一开始用这种语气,旧雪就会转过头不听。

不知不觉,两人从田间小路走到了大路,路上行人渐渐有些多。

尹新雪以为旧雪见到人多便会消失,但却惊讶地发现,今天旧雪竟然跟她一起走到大街上来了。

这不是属于旧雪的行为,所以必然会有别的什么原因。

果然,在闹哄哄的集市上,尹新雪看见了天韵。

尽管上次天韵让旧雪第一次知道生气的感觉,但旧雪还是会因天韵而在凡界多留驻片刻,想来旧雪在察觉身上与彼岸花之间的排斥反应时,就已知道天韵在附近。

只见天韵面前放着一只很大的缸,黄泥乱七八糟地抹了很厚的一层,将整只缸包在里面,缸口冒着白气,像是个炉子。

容雨苍在一旁吆喝:“卖烤地瓜啦!又香又烫的烤地瓜咯!”

原来他们是上街卖地瓜来了,怪不得尹新雪上午问天韵要不要一起出来时,天韵说她今日已有安排。

惭愧,居然要弟子们沦落到上街卖地瓜赚钱还债。

“烤人参咯!吃了就能延年益寿的烤人参咯!”天韵喊道。

然后又看着九方若谷,“烤蘑菇咯!吃了变成哑巴的毒蘑菇咯!!”

容雨苍停下吆喝,与天韵四目相对,“你确定要把我和九方烤了?”

天韵往炉底添了把火,她生火不需要打火石,只需要一点灵力,所以虽没什么人买她的地瓜,却不少人歪着脖子去看炉底,就想知道这是什么神奇的生火技术,那炭怎么就自己烧红了呢?

“反正我们是植物,切一点下来不打紧的。”天韵说。

容雨苍问:“你怎么不切你自己?”

“彼岸又不能食用。”话刚说完,她忽然神秘地朝容雨苍笑了下,然后凑近容雨苍耳边说:

“而且,我只给师尊一个人吃。”

容雨苍:“……”

不要脸。

这时,不知从哪里的人群里冲出来一个大块头的男人。

那男人浑身酒气,走路跌跌撞撞,一下子就撞到了九方的身上。

“小崽子,长得挺好。”这男人眯眯的眼睛盯着九方,然后才注意到他身后站着的容雨苍和天韵。

“你们一家长的都好。”醉汉自顾自笑道,“你这两个姐姐也美,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果然美人都生一家去了,来给本公子当夫人怎么样?”

容雨苍以前在凡界游历时见多了这样的孟浪之徒,她一般会踹上一脚,然后走开。

然而今天她的脚还没擡起来,天韵突然先上去赏给他一脚。

这还不算,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天韵手直接伸进炉底,摸出一块烧得通红的炭,作势就要往这男人嘴里塞。

容雨苍连忙将天韵凌空的手截住,“别别别,你这下去,他命都没了。”

围观的人全都被天韵手上那块炭转移了注意力,如果他们没看错的话,那是块正在灼烧的木炭吧?

那是块正在灼烧的木炭吧?

那真的是块正在灼烧的木炭吧?

就算是那些修仙的道士,也没听说谁能徒手抓木炭哇?!

尹新雪正要上前,脚刚一动,就本能地想起来旧雪还在这里……诶,旧雪呢?

只见旧雪不知何时已到了天韵身边,目光冷冷看着天韵。

九方若谷永远对旧雪是尊敬的。见了旧雪,他立刻就道:“师尊。”

旧雪看了他一眼,还是那种淡淡的语气:“我不是你师尊。”

天韵见到旧雪,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会在闹市上见到旧雪。

旧雪每次出现都没好事,肯定是来阻止自己的,但天韵肯定不会听,就在她准备让旧雪走开的时候,只见旧雪从袖中取出一卷冰简,剔透泛着明亮的光。

天韵怔了一怔,那是……寒羚山册第八卷?载人生平功过。

“嗯?”天韵头微不可见地歪了一下,发出疑问的声音。

但旧雪仍面无表情,只是两片薄唇上下一动,道了句:“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天韵:“嗯?”

旧雪面无表情,道了句:“我来。审判,我是专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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