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醉川踩着青石板往据点走时,后颈的冷汗已经浸透了粗布衣领。
地宫入口那两具尸体的脸总在他眼前晃——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上个月还帮他往酒楼抬过两坛女儿红,如今后颈插着半枚锈铁钉,黑血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把靛青的帮服染得像团烂泥。
\"哥。\"小九的盲杖轻轻碰了碰他的鞋尖,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赵爷的烟杆味不对。\"
陆醉川这才注意到,据点院门口飘来的旱烟味里混着股焦糊气。
平时赵霸天抽的是云南晒烟,烟丝里总要撒把桂花,甜津津的能飘半条街。
可现在这味道......他眯起眼,看见院墙上探出半截青竹烟杆,杆头的铜烟锅红得像要烧穿夜色。
推开木门的刹那,争执声劈头盖脸砸过来。
\"赵爷,上回劫军火咱折了三兄弟!\"说话的是三堂的刘老二,脖子上的金链子晃得人眼晕,\"前儿您说地宫能破黑冥尊的阵,结果呢?咱兄弟守在入口当活靶子!\"
\"放你娘的屁!\"赵霸天的铜烟锅\"当\"地磕在八仙桌上,震得茶碗跳起来,\"那地宫机关是陆兄弟探的,咱守入口是为了给大部队断后!\"他转头看见陆醉川,眼里的红血丝突然软了软,\"醉川,你跟他们说......\"
\"赵爷。\"李虎从人群后挤出来,灰布短打洗得发白,却比旁人多系了条黑布腰带,\"不是兄弟们不服您。可上回您说沈先生的符咒能挡阴兵,结果那鬼火照样烧了咱半条街的场子。\"
他摸出块帕子擦手,帕子角绣着金线云纹,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再者说......\"
他扫了眼沈墨寒染血的袖口,\"咱们是混江湖的,跟着个女先生和个跑堂的,算怎么回事?\"
陆醉川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李虎这话说得巧妙——前半句挑动帮众对伤亡的怨气,后半句把矛盾引向\"外来者\",把他和沈墨寒、小九架在火上烤。
他余光瞥见沈墨寒的指尖在桃木剑柄上敲了两下,那是他们约好的\"有问题\"暗号。
\"都闭嘴!\"赵霸天猛地站起来,带翻了条长凳,\"醉川是我磕头拜的把兄弟,沈先生是咱花大价钱请的先生!李虎,你平时最能说体己话,今儿怎么净挑刺儿?\"
李虎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疤都皱起来:\"赵爷,兄弟就是怕您被人当枪使。\"
他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昨儿我在西市茶棚听人说......\"
\"轰——!\"
爆炸声像惊雷劈开夜色。
据点后墙腾起半人高的火舌,碎砖瓦片噼里啪啦砸下来,正砸在李虎脚边。
陆醉川本能地把小九拽到身后,看见沈墨寒的桃木剑已经出鞘,剑尖凝着层青白雾气——那是阴阳术发动的前兆。
\"防御阵破了!\"守后墙的帮众跌跌撞撞冲进来,脸上沾着黑灰,\"那炸药埋在青石板底下,咱们压根没查着!\"
赵霸天抄起门后的九环刀,刀鞘砸在地上哐当作响:\"都别乱!二狗子带弟兄去救火,三魁子守前门——\"
\"赵爷且慢!\"李虎突然拔高了声音,\"这炸药埋得巧啊,正好在咱们藏火药的库房边上。\"
他盯着赵霸天,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上回运火药是您亲自点的数,库房钥匙也在您腰上挂着。要不是有人通敌,谁能摸清楚咱们的布防?\"
\"你放屁!\"赵霸天的刀鞘差点砸在李虎脑门上,\"老子当青帮老大十年,哪回不是把弟兄们的命看得比自己重?\"
\"可上回劫军火,您非说要听陆跑堂的主意。\"李虎退后半步,后背抵着门框,\"前儿地宫探路,您又听那盲女的。赵爷,您是信兄弟,还是信几个外人?\"
人群里起了骚动。
几个新入帮的小年轻交头接耳,老帮众却握紧了手里的家伙——他们跟着赵霸天从码头扛货开始混,知道这老梆子虽粗,但护短护得狠。
陆醉川突然笑了,笑得酒葫芦在腰间晃出声响。
他摸出块半干的血帕子,是方才在地宫入口擦手用的:\"李虎,你后颈的朱砂印子,是黑冥尊的人给的吧?\"
李虎的脸唰地白了。
\"地宫入口那俩兄弟,后颈都插着锈铁钉。\"陆醉川捏着血帕子走近,酒气混着血腥气散开来,\"我闻着铁钉上有股沉香味——黑冥尊的阴兵阵,每回开阵都要烧沉水香。\"
他指了指李虎腰间的黑布腰带,\"你这腰带,是用阴兵的裹尸布做的吧?我在地宫见过,边角的金线绣的是冥字。\"
沈墨寒上前一步,手里多了卷黄纸。
她展开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楷,还有几枚朱红手印:\"这是李虎和黑冥尊手下的密信。上回在城隍庙,我用显形符拓了他鞋底的泥——那泥里掺着黑冥尊祭坛的香灰。\"
她指尖划过信末的落款,\"四月十五,他用青帮的火药换了三箱鸦片;五月初三,他把地宫布防图卖给了黑冥尊......\"
\"放屁!”
“这是栽赃!\"李虎突然扑向沈墨寒,腰间闪过道黑光——是枚刻着骷髅的符咒。
陆醉川正要动手,赵霸天的铜烟杆\"当\"地砸在李虎手腕上。
老帮主从怀里摸出个铜铃铛,铃铛上缠着红绳,正是前日陆醉川给他的\"定魂铃\"。
\"醉川说这铃铛能镇邪祟,老子还当是哄我。\"赵霸天捏着铃铛晃了两下,铃声像根细针扎进李虎眉心。
那黑符咒刚冒起黑烟就灭了,李虎踉跄着栽倒在地,嘴里吐着白沫骂:\"你们等着!黑冥尊的阴兵......\"
\"把他捆了!\"赵霸天踹了李虎一脚,转头冲帮众吼,\"都傻站着干什么?老子就说咱青帮没软骨头!\"
陆醉川摸着空了的酒葫芦,突然觉得喉头干得冒烟。
他看向沈墨寒,她鬓角的碎发沾着血,却冲他微微点头——证据是真的,李虎确实是叛徒。
小九摸索着过来,把温好的酒坛塞给他,用手比划着:\"哥,喝。\"酒气漫开时,他看见她眼尾的泪痣在跳动,那是判官笔之力运行的征兆。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陆醉川仰头灌了口酒,辛辣的酒液烧得他眼眶发酸,\"但黑冥尊的人快到了。\"
他指了指后墙未灭的火光,\"方才那爆炸是信号,他们要总攻了。\"
话音未落,据点外传来声低沉的咆哮。
像狼嚎,又像古钟轰鸣,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陆醉川握紧城隍印,感觉到印身发烫——那是有大凶之物逼近的征兆。
\"布防!\"他扯下腰间的酒葫芦砸在地上,碎瓷片溅起酒花,\"赵爷带帮众守前门,寒儿布阴阳阵,小九......\"
小九的判官笔泛起幽蓝光芒,盲杖点在地上,用手比划着:\"他们来了。\"
咆哮声越来越近,混着碎砖落地的闷响。
陆醉川望着院外漆黑的夜色,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知道,真正的硬仗,这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