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途中

回归途中

回归途中五日后,绛州城外的一处密林中,川阳王府的仪仗队正缓缓前行着,随行前后两侧的郎将正维持着警戒状态,时刻准备护卫川阳王的安全。

然被簇拥在中央的华丽车驾上,此刻并没有川阳王挺拔巍峨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纤弱美丽的女郎。

许是怕女郎受颠簸之苦,马车里提前准备好了虎皮绒毯,又摆了些香薰零嘴。

而他们的正主,川阳王,正同郎将们一起,骑着膘肥体壮的突厥马,畅快地行在林间,不见疲态。

李承安早就想痛痛快快地纵马前行了。

他十几岁时就随着父亲在马上征战,是个骁勇善武的悍将,每每出行,若不是必要,几乎不会乘车坐轿,但莱州路远,加上他身份特殊,李承安也只能应了乘车。

如李承安这般武将出身的男儿,成天闷在四方四正的马车中,当真是一件极为憋屈的事,一路上差点将他闷坏了。

现在好了,有长女在,他倒是可以光明正大骑马在外头了。

人畅快了,面上也就挂着笑,李承安勒着缰绳,朝左右问道:“距离下一个驿站还有多远?”

负责此次线路的郎将立即回答道:“回大王,大概有二十多里,今晚怕是赶不过去了。”

大伙看了看天色,早已日落西山,估计再走上一盏茶,天就完全黑透了。

“那便扎帐,先在此处过上一晚。”

李承安一声令下,郎将们都忙活了起来,扎帐的扎帐,生火的生火,纷纷忙成一团。

夕食是一行人在上一个小镇上买来的胡饼和肉干,然后就着烧心的烈酒,一顿下去,对这些将士来说,别提多美了。

但隋珠不是那些郎将,而去她自打离了莱州,更是没什么胃口。

见孙小郎奉了父王的命叩响车壁来唤她用夕食,隋珠还是先前的话术,以没胃口推脱了过去。

隔着马车,隋珠看不见孙小郎的反应,但仍旧能听出,他是顿了一会才踏步离开的。

隋珠以为接下来便安生了,便窝在马车中的软榻上,想着莱州的人,想着寒霁。

外祖父有没有带他回去,他有没有乖乖听话治伤,甚至还会胡思乱想寒霁有没有听见她当时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来想想,她是犯傻了,以寒霁的性子,她走了,一定会将她追到天涯海角吧!

就是不知他何时能来。

想着想着,隋珠便笑了出来,心情都好了几分。

咚咚咚……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壁再次被敲响。

“县主,大王叫你下来用些饭食。”

孙小郎又来了,还是先前用饭的事。

明家的欢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川阳王府的肃然之气。

“我不是说我没胃口吗?替我回禀父王一声,我就不去了。”

依旧是推辞的话,隋珠说完便想躺回去,谁料这回孙小郎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离去,而是含着笑意再度开口道:“知道县主吃不惯这糙饼子和肉干,听闻县主喜欢吃兔肉,大王特地命人去打了一只野兔回来,已经烤得差不多了,就等县主了。”

“还有,大王还有些话想同县主说,是关于明家的……”

尽管是最爱的兔肉,隋珠依然没有打算下去的意思,但她听到了明家,推拒的话便是一顿,慢慢咽了下去,轻声道:“就来。”

听见隋珠应下,孙小郎立即机灵地将马凳摆上,将手臂伸出,准备让县主搭把手下马车。

看着面前伸出的小臂,隋珠想起了与寒霁刚相识的那会,他不会如孙小郎一般含蓄有礼,总是逾礼将她抱下来,害她当时总闹个红脸。

但今非昔比,隋珠眼前只有孙小郎稚嫩敬的面容和周遭一簇一簇的篝火。

搭着孙小郎的小臂下了马车,隋珠仪态端方地行到了李承安跟前,行一拜礼道:“拜见父王。”

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本是极热闹的环境,郎将们大口嚼着胡饼,大口吃着肉干,豪气地咽着烈酒,谈笑生也能传出二里地,然自隋珠下来后,所有郎将的嘴就像是被粘住了一般,天地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不时有年轻些的郎将忍不住去偷瞄那美貌丽质的女郎,但会很快被同伴发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阻下。

那可是他们大王的掌上明珠,若是被大王发现了,那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郎将们三五成群,围在一个火堆旁,时不时炙烤着手中的胡饼和肉干,大冬天的,还是热乎的吃着让人畅快。

李承安也是围坐在一个火堆旁,只不过这个火堆那些郎将,只他,加上燕昭两人,现在又多了隋珠和孙小郎。

“坐吧。”

见长女过来,李承安将手中已金黄酥脆烤兔翻了个面,温声道。

打眼看去,父王身侧正有一方被抚的光滑干净的青石,隋珠顺势坐了上去。

“父王,不知你要说的明家……”

“来,吃块腿肉。”

话还没说完,隋珠就看见面前多了一个滋滋冒油的兔腿,看起来异常美味。

久未进食的肚子似乎也被挑起了食欲,隋珠意动了一刹,但还是默默低下了眼,语气淡漠道:“多谢父王好意,我不……”

兔腿又往她跟前伸了伸,李承安半是威胁道:“若是不吃,阿爷便不说明家的事了。”

听着话,隋珠乖乖将兔腿接了过来,上嘴咬了一口。

嗯,确实如她想的一般,唇齿留香。

“自打离开莱州你便食欲恹恹,这几日更是用的少,今日就用了几个糕饼,这如何能饱腹?

李承安看着身形纤细的女郎,语带不满道。

“女儿家还是丰腴些好,看着也喜人。”

隋珠安静地咀嚼着兔肉,不免想起了寒霁也说过类似的话。

自打离了寒霁,她似乎总能从方方面面忆起他,就像魔怔了一般。

“外祖父那里究竟有何事?”

咽下口中兔肉,隋珠喝了一口孙小郎递来的水,隋珠低声催促道。

李承安见人老实用了饭,拿起一旁的酒壶,如周遭郎将一般,猛灌了一口酒,语调慢悠悠道:“莱州那个刺史,貌似姓丁的,是不是总仗着官威欺辱你外家?”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隋珠点头如捣蒜。

本就担心那狗官继续欺负明家,隋珠心里正犯愁,父王便提起了这事。

隋珠知道,罢免一个下州刺史,对权势熏天的父王来说,只不过举手投足之间的事罢了。

“他不仅贪图外祖父家的银子,也不是个好官,父王去查查便知底细。”

“如此,阿爷知道了。”

见父王一脸正色的应承下来,隋珠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也算他这几日唯一得到的好消息了。

皇爷爷去时,大概是为了补偿父王,予了父王许多特权。

除进殿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之外,便是可以越过天子,免黜三品以下官员的权利了。

据说当皇爷爷临终前将这遗言说出时,她那位皇伯父的脸都黑如锅底。

这简直就是将天子之权分出了给父王,也难怪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伯伯气恼。

然不管怎么说,此时父王这通天的权利却是帮了她大忙,外祖父再不会被丁刺史如虎狼环伺一般盯着了。

“多谢父王。”

纵使心中怨恨父王将她强行带走,但一码归一码,他帮了外祖父,隋珠心里感激。

“一家人,不必言谢。”

想来是觉得好笑,隋珠忍不住轻声道:“父王居然记得呢。”

想来是多年的怨气作祟,驱使着隋珠口不择言。

但话一出口,隋珠便知她此番失言了,连忙敛眉作揖道:“父王恕罪,是我失言了。”

以为父王听了这话,会多少有些恼怒,但隋珠惴惴不安地看过去,只看到男人笼罩在黑暗中的眉眼,寂寥又落寞,像是沉浸在什么中。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目光恍恍惚惚落在她面上,语气沉沉道:“阿爷知道你在怨我,不过无碍,阿爷会弥补你,天晚了,去睡吧,等明天到了驿站,叫下人给你备些热水,好好沐浴一番。”

目光移到长女有些灰扑扑的裙摆,李承安揉了揉鬓角,补充道。

隋珠愣了一下,收回手,木木应了一声,去溪边净了净手,便提着裙子去了马车里。

父王准备的马车宽敞又明丽,绝不是她与寒霁那驾能比的,就像内里藏了一个闺房,物件都是一应俱全的。

尤其那张榻,几乎可以睡下三个她。

靠近车门处,一盆烧得旺旺的银骨炭摆在那,使得整个车厢很是温暖。

起初,隋珠很担忧与父王同坐马车内的情景,毕竟生疏了十多年,贸然亲近了一下,倒是别扭,尤其是才棒打过她和寒霁,隋珠难能对其有什么好脸色。

但好在是隋珠想多了,父王将车驾整个让了出来,自己整日在外头骑马。

拆了鬓发簪环,隋珠扯了被子,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看着周遭黑乎乎的一切,心情闷闷地发着呆。

也许是温暖催着人的睡意,隋珠耳边郎将们的窃窃私语声渐渐消散,慢慢睡了过去。

睡前的一刻,她脑海中尚在想,她此生还能不能与寒霁相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