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

建业十年,春。

川阳王以帝昏庸无道,残杀手足,不配为人君为名,领禁军十万自丹凤门攻入永安宫,将帝李承晖斩于剑下,赐谥号为“荒”。

正所谓,凶年无榖曰荒,外内从乱曰荒,好乐怠政曰荒,昏乱纪度曰荒。

礼部为其拟定的恶谥,堪堪合了这位主在位十年间的行径,无人不称好。

川阳王初登大宝,便改年号为鼎元,寓意为鼎盛的第一年。

除此之外,新帝大赦天下,论功行赏追随的属臣与谋士,将崔家的右相晋升为更加尊贵的左相,让跟随他多年的赵参成为统管羽林卫的羽林令,负责守卫皇宫的安全。

独子李暄封为亲王,女儿封公主。

长女封昭懿公主,昭,光明灿烂之意;懿,则为美好。

封地是最为富庶的杨苏杭三州,相比于次女福寿公主只封了一个金州,这着实让世人惊诧,也让世人见识了帝王的偏爱。

然怪就怪在,公主册封礼时,众人只见福寿公主现身,替长姐接下这无上的荣光,昭懿公主却半个人影都未露。

新帝几乎将所有能封赏都封了个遍,可就在皇后之位上一推再推,迟迟没有册立王妃杨氏,让弘农杨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杨家家主更是一把年纪了还气得跳脚。

这种状况维持了一个月左右,才被不知哪里来的一封信给打破,据说圣上看见那上面的字迹后,浑身都是一震,默默将信看完了,第二日便下了册立杨氏为皇后的诏书。

随之一起的,还有对先王妃明氏的追谥,嘉德皇后。

更有对嘉德皇后娘家莱州明氏的封赏,将明家老太爷从一介商贾晋升为一等公爵,赐号康国公。

然明家老太爷竟将之拒了回去,言只愿为商贾平民之家,但这殊荣和爵位在世人眼中还是实打实地落在了头上,尽管明淞已经将御赐之物都退了回去。

至于一直不知所踪的昭懿公主,三州刺史岁贡找不到人,上报至朝廷时,圣上大手一挥,让杨苏杭三州日后的岁贡都送至莱州明家,才止了这难题。

五月,草长莺飞。

邙山深处,一日清晨。

隋珠被清脆的鸟鸣声唤醒,转头看着身侧空空如也的床,她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起了身。

三千墨发柔顺地披在肩膀上,女郎小脸莹白,眸若点漆,唇若涂脂,一身素衣,在这样清澈无暇的山林间,自是第一等绝色。

打开竹门,一阵风恰好袭来,吹得隋珠闭了闭眼。

再睁眼,她看见少年正蹲在屋子西角的一棵老槐树下,拿着铁铲子不知在挖什么。

隋珠也不急着梳洗,像只蝴蝶一般晃到了少年跟前,同他一样蹲在地上。

“寒霁,你挖什么呢?”

许是方起,女郎声音中带着一丝软绵绵的意味,听在寒霁耳中,让他心里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挖宝藏。”

寒霁看着近在咫尺的一点殷红,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惹来女郎的嗔怪。

“我刚起,还没洗漱,你可真不挑时候!”

寒霁无所谓地笑笑,甚至还想再来一次。

好在隋珠察觉了他的意图,赶紧用宝藏引开了他的注意。

“什么宝藏,我也和你一起挖……”

起身就想回去再找一个铁铲子,还没动个脚,就被寒霁用尚且干净的胳膊拦下了她道:“就你那点鸡仔力气,还是省省吧,这里不用你,我快挖好了。”

说着,铁铲子不知触到什么,发出一声金铁之声的脆响。

寒霁一笑道:“看,我没骗你吧。”

几下将那东西铲出来,隋珠终于看见了那是何物。

一个钢铁打造的半人高的铁箱子,没任何繁复美丽的装饰,只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铁皮箱子。

“这是?”

隋珠从未见过这么丑的箱子,好奇问道。

寒霁没有应答,只从屋里拿出一把小小的钥匙,咔嚓一声将那铁箱子扭开来。

日头很盛,但仍没有箱子里的珠光宝气刺眼。

金条玉璧,宝珠玉石,还有些杂七杂八的金贵小玩意,放在外面都是价值千金的东西,如今却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随意丢在一个铁皮箱子里,叫人看了心疼。

“这是,你的家当?”

隋珠东摸摸西摸摸,摸起其中一个镶着金叶子的翠玉葫芦把玩起来,满脸兴味问道。

“差不多吧,不过这都是平日的零花钱,家当在底下……”

这话听得隋珠挑了挑眉,一箱子宝贝才叫零花钱,他家当是金山银山吗?

寒霁也不管隋珠在想什么,一股脑在箱子里扒拉了起来,从里面挖出个琉璃紫檀木的小木牌。

此木种虽叫琉璃紫檀木,但却不是琉璃,只因为它区别于一般的紫檀,在阳光的照射下看,仿佛有一种琉璃的剔透感。

紫檀木本就是最为名贵的木料,而这种产自极寒北地的琉璃紫檀,则更是凤毛麟角,就算是放在紫都,也是千金难求。

“万俟钱庄的琉璃牌?”

隋珠当即认出了这东西。

万俟钱庄乃是大夏第一钱庄,自立国起便有了它,有人说它是皇族支持所办的产业,所以才能发展地如此迅猛。

不仅是声望最高,家私最富,这个钱庄最引人说道的便是他们其中一种兑钱令牌,是选自北地的琉璃紫檀打造的,上面还有钱庄的东家亲手写上去的极具特色的万俟二字,旁的人万万模仿不了。

但其中最令隋珠惊诧,并不是这个牌子打造得多金贵,而是它象征的价值。

万俟钱庄的规矩,存银钱百金发放铜兑牌,千金银兑牌,万金银兑牌,十万金则是金玉兑牌,而再往上,便是有价无市的琉璃紫檀兑牌了。

寒霁这些年是怎么赚钱的,也太生猛了些。

隋珠还没问出口,就看见寒霁将那琉璃紫檀的兑牌塞到了她手上。

“给你。”

隋珠拿着那轻飘飘的紫檀兑牌,却有种重达千斤的感觉。

“为什么……给我?”

隋珠有些懵,张口便问道。

这样多的银钱,寒霁给起来可真是一点也不含糊。

“这是聘礼。”

少年眼神清澈干净,像含着一捧雪,严肃又认真地看着她。

“聘礼不需要这么多的……”

隋珠笑,想将兑牌还回去,毕竟她可以想象,这些银钱是寒霁自小受了多少罪换来的,真真是血汗钱了。

但又被寒霁推了回来。

“需要的,是你就需要……”

少年定定地望着她,眼神专注而发亮,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在注视着圣洁的神像。

热烈,纯质,忠贞。

手指无意识扣着那块琉璃紫檀的兑牌,隋珠找不到地缝钻下去,只能盯着滚烫发红的脸瞪他。

然隋珠此刻的情态,就算拿眼刀子刮他也像撒娇,寒霁喜欢看。

“我不与你废话了,快将东西收着,我们收拾一下,去莱州!”

“去莱州做什么?”

有些突然,隋珠忍不住问了一句,虽然她也很想去莱州看看外祖父,但隋珠总怕父王,哦不,现在是父皇了,怕他贼心不死,又蹲在莱州棒打鸳鸯。

将铁箱子里几样女郎可以佩戴赏玩的小玩意统统挑出来,寒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渴望道:“让明老头给我们主婚,我要跟你成婚,我要洞房!”

清寂的山林中,少年不知羞耻的话惊起了无数栖息在枝头的飞鸟,也差点让隋珠这个薄面皮没羞死过去……

虽嘴上不说,隋珠心里还是很想和心上人做夫妻的,毕竟每晚的寒霁看起来太痛苦了,她也想解放自己的双手。

路过东都时,隋珠与寒霁又碰上了行医救人的戚霜,然这次戚霜身边还多了一个瘦小的老者,看起来是戚霜的阿爷。

果然,两人以凑过去,果然听着戚霜一口一个阿爷地叫着。

看见那老者的时候,寒霁似乎想起了什么,说了句找戚老头寻药,便拉着她过去了。

那号称鬼医的老者瞧见他们后,目光先是在寒霁身上看了一圈,然后转到了隋珠身上。

“听说你离开了门中,这就是你要死要活非要娶的媳妇儿吧,真水灵,听小白说还是紫都老李家的,配你糟蹋了……”

戚老头一开口就没好话,寒霁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但当他听到戚老头最后一句话时,寒霁肉眼可见地黑了脸。

“老伯你你别这样说,寒霁是最好的。”

瞧见韩进脸色,隋珠笑完,赶紧上前补救道。

果然,隋珠说完后,寒霁脸色就像回春一般,又和煦了起来。

“不跟你这老头较真了,我赶路赶得急,找你买几副药,不知你有没有。”

戚老头一听,倨傲地扬起头道:“这天下若是我没有,就再不会有人有了,什么药?”

被问起药,寒霁遮遮掩掩地将人推进了屋里,过了好半晌才出来,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但反观戚老头,看着寒霁的神色却是一言难尽。

隋珠当时都顾着与戚霜说话去了,自然没有在意韩进到底要了什么药,只以为不过是些寻常的伤药迷药,就像往日他给她的。

因为心里揣着成婚的事,这趟路寒霁赶得飞快,方一个月便到了莱州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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