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不亮,外头就传来了不似寻常的动静。
忽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蒲云笄匆匆掀帘而入:“县主,外头有一个男子,北方口音,说要见您。”
话音未落,一袭月白长衫已裹挟着湿润的水汽掠进屋内。
“裴……小公爷?”看清来人的脸,柳云容震惊极了。
“县主,是我。”温润如玉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情愫。
裴钰发梢还挂着水珠,墨色绣金线的靴面上沾满泥点,显然是星夜兼程赶来。
外头的韩枫也进来禀报:“县主,铁甲军已经抵达松江支援主帅,裴小公爷是送兵符来的。”
“是吗,这一路小公爷想必一定辛苦了,快歇歇,我给你沏壶茶。”
柳云容赶忙从炉子上拿下水壶,亲自给裴钰沏了杯茶,“盛京中现在是如何情形?还请裴小公爷与我细细说来。”
裴钰垂眸接过茶杯,余光却忍不住追随柳云容的身影。
她看起来精神不错,也养胖了一些。穿着一件藕荷色襦裙,发间只别着支银簪,素净得像后山新开的梨花。
他还从没见过生完孩子依旧这样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女子。
裴钰攥紧了茶杯,指尖被烫的微微发红。他不动声色松开,捏紧手指。
“县主不必担忧,端王自己将事做绝,皇上和太后自然是不能再容忍他放肆。松江的军队。已经拿到了调令。今日傍晚便会与我铁甲军会合,一同前往战场支援。”
“盛京中的口风是一边倒的,全部都在指责端王,他作为手中有兵权的亲王,竟敢擅自调兵离开盛京,不论有什么样的理由也站不住脚。”
柳云容松了口气。
“听闻战报说,端王那边的粮草将尽,皇上有调了两个军队来支援,上天都在庇佑大燕。”
该说的话快快说完,场面一下冷了下来。
柳云容坐在窗边,也不知怎么的,有些局促。
许是裴钰作为外男,按说他们不该同处一室这么长时间。但现在情况特殊,又不是在盛京的深宅大院里,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
柳云容轻咳一声,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听闻裴小公爷之前为了救我伤的很深,不知你现在恢复的如何了?从盛京亲自大老远跑来,真是难为你了。”
裴钰心口一暖。
“自然是无大碍了才会亲自动身,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了吗?”
“那就好,否则我真的要自责内疚。”
气氛再次尴尬了起来。
好在这时沉睡的虎崽醒了过来,在摇篮中‘吭吭’了几声。
裴钰循着声音扭过头去,便看见了瞪圆大眼睛与他对视的大胖小子。
这可是他亲自接生的孩子。
“才三个月,竟然都这么大了。”裴钰挺惊讶的。
他见过婴儿,一般来说三四个月的婴儿还很小,也不会说话,不能坐,不能站,看着就像没有化成人形的小动物。
可是柳云容的儿子却很精神,不仅比同龄的孩子要大上一圈,那双圆溜溜的眸子更是又黑又亮,好像会说话一样。
柳云容赶忙走上前去把虎崽抱了起来,让裴钰好好看看。
“虎崽,虎崽,看看你还认不认得这个叔叔?”她笑着对虎崽说。
虎崽瞪圆了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
他就这么盯着裴钰,也没有哭闹,只是好奇。
裴钰心里瞬间软了起来。
他主动去捏虎崽的小手。
虎崽算是比较壮的婴儿,胳膊像藕一样,一节一节的,手也胖乎乎。
裴钰觉得手感很好,捏了捏。
虎崽完全不认生,张了张手就要裴钰抱。
柳云容一下为难起来,也不知该不该把儿子给他。
不等她开口,裴钰已经接过了虎崽,与他玩了起来。
柳云容的睫毛颤了颤,低头去收拾茶具。
有了虎崽在中间,气氛便不那么尴尬。乳母和蒲云笄都不在屋里,虽然门帘是敞开的,他们都站在明处,可柳云容莫名有几分心虚。
裴钰轻声道:“我醒了后,母亲不让我冲动,派了铁甲军护送你。后头我听闻你来了松江的军营,先是觉得松了口气,但一时间又有些担心。因为你月子没做好,又一路奔波……虽然回到了军营,回到了萧将丨军身边,但军营条件艰苦,不知道能不能养好身子……”他顿住话语,目光落在她眼中的局促,喉间溢出一声叹息。
“不过,县主看着面色红润,想必是好好调理过了。萧将丨军对县主一向疼爱,自然会想办法为你进补。我的关心是多余的,县主只当没听过吧。”
柳云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是从前,柳云容定要狠狠生气,骂他唐突轻狂。可裴钰为她和虎崽险些丢了命,三番五次救自己于危难之间。
她说不出难听的话。
甚至心里有些发酸。
因为,裴钰对她的好,她注定是无以为报。
她从前不懂感情,如今懂了,也渐渐明白几分。有时候感情是没办法掩藏的,就像她拼命想要去随军,费尽心思伪装成士兵模样,只为混在军队中,能与萧御霆在一起。
哪怕是死,她也心甘情愿。
她不再苛责旁人。
柳云容没有回应,裴钰不会得寸进尺。他只是担心,只是有话没说。如今见到柳云容一切安好,他就够了。
饮鸩止渴。
裴钰把虎崽放回摇篮,给他掖好被子。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县主保重。”
“对了,我的人就在驿站,接应的令牌我已经给了门口那位副将,你们若有需要,第一时间去找我的人帮忙。松江临近口岸,人多眼杂,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什么身份都有,你们还是要提高警惕。”
言罢,裴钰转身推门。
门轴吱呀转动,虎崽突然哭了起来。
裴钰跨出门槛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婴儿的哭声,腿就像灌了铅一样,瞬间沉了起来。
“小公爷,我们该走了。”门外的铁甲兵低声道。
“嗯。”裴钰握紧油纸伞,任雨滴砸在伞面上,恍惚间竟分不清,脸上冰凉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未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