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不幸,无妄之灾!”
戒尘大和尚感慨一声,面露悲怆之色,望着觉远的肉身缸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觉远师侄,你且先飞升一步,不必再为师门苦恼。阿弥陀佛……”
老和尚自顾自走到法会的供案前,跏趺而坐,对着觉远的遗体开始诵读佛经。
僧人们本来就对法会的中断有些不满,在他们眼里,坐缸乃是成就肉身菩萨的关键一步,此刻看见老主持神色悲戚孤独诵经的样子,顿时一个个义愤填膺。
要不是赵川一脸肃然地站在那,靠着气势压得这些和尚不敢造次,单靠小杜带着那几个人,可能今晚上还真得出事。
探员们根据我的描述,开始寻找关押我的地窖。
可说实话,就这么几个人,在这么大的一个依山而建的寺院,想轻松找到作案现场,恐怕不容易。
再说了,那个地窖里可有一具尸骸呢,这么久都没被人发现,说明那个地方一定十分隐蔽,十年八年都不会去一个人。
这也是为什么对方能把我丢进去就敢心安理得离开的原因。
觉明和尚阴沉着脸,走到赵川面前,气势汹汹道:“赵队长,我们也算是配合调查了吧?你也看见了,你们带来了这么多围观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观音寺是藏污纳垢之地呢,观音寺还要不要佛家清誉?”
赵川不为所动,淡然道:“对不起,但职责所在,还请理解!”
“我理解不了,我们全寺都理解不了!”觉明大声道:“就因为一个人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你就对一个百年古寺如此傲慢,实在不可理喻。倘若您真有发现也就罢了,要是今晚上你找不到我们观音寺的茬儿,明天我一定会去上级部门反应。”
“那是你们的权利!”赵川平静道:“也是我这身制服,拼死拥护的权利。但现在,你要做的是尽义务。”
“好!”觉明一屁股也坐在了地上,双手合十道:“坐缸仪式今天必须完成,否则,就坏了我师兄的金身。我希望赵队长能在午夜十二点前,给我们一个说法。耽误了良辰吉日,我绝不善罢甘休。”
这家伙说完闭上眼,也咿咿呀呀念起了经。
其他僧人见状,也纷纷席地而坐,对着觉远的坐化缸形成一个圆圈,全都大声念起了佛经。
他们故意放开声音,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我知道,赵川虽然没说什么,但他其实现在压力也很大。
我唯一能回馈他信任的,就是马上找到那个拘禁我的地方。
这就需要严密的推理了。
实际上,这也是推理的终极乐趣和意义——寻找真相。
首先,我是在寺院通往灵塔的围墙外被人麻翻的。当时后院中,有正准备仪式的僧人。凶手无法带着我进入后院,只能沿着围墙往西南方向走。所以,后院广场这一带肯定是要排除的了!
其次,从我进入寺院开始,到我从河中逃脱,这期间一共有两个多小时。凭着估算,我上山以及被困在地窖的时间,大约有一个小时,那剩下的一个小时,就全是我在冲刷洞里爬行的时间了。冲刷洞狭促,爬起来很吃力,当时的速度大概着有一分钟五米左右,期间我休息了三次,加起来有十分钟左右。也就是说,大约五十分钟,我爬行了二百五十米左右。从这个距离判断,就可以把寺院东边大部分较远的区域排除掉了。
第三点,在我爬行的过程中,我能感觉到有不小的地势落差。而且,如果不是高度落差大,也不会形成冲击洞,所以,那地方位置一定比较高。这就把寺院靠前的区域排除了。
综合起来,我把我被拘禁的地方,缩小在了寺院西南角这一带。
还有一个重要的线索,那就是关押我的地方其实并不是一般的地窖。那种大块的方形青砖,明显是明清时期的原物。里面的东西也很特殊,什么丝织品,什么经书之类,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里面还有各种谷物。在传统文化之中,五谷是用来祭祀的东西,要么是敬神祭品,要么是装填宝藏。比如,多数的古建筑地基下面,都会放压五谷米。
我登上台阶最高处,死死盯着西南方向,目光打量着每一处。
奇妙的是,月光下,我突然看见一只乌鸦闯入了视野,然后落在了观音塔的翘角上,对着我嘎嘎惨叫了两声。
“头白巢林乌夜啼,陌路别君各东西……”
轰的一下,像是被一颗子弹击中了眉心。
就像是冥冥之中真有觉远在指引我是的,我脱口大声喝道:“是那观音塔!”
没错,方位和距离都合乎情理,最重要的是,古塔都有地宫。
地宫是佛门藏宝之地,装填之物,往往就包括丝织品、经书和五谷。
“哪?”一直故作平静的赵川此刻也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那座古塔的地宫!”
觉明冷笑一声,起身道:“什么地宫!我入寺二十多年,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寺院的塔还有地宫?”
“你不知道就对了,要是知道,还能成为拘囚之地?”
我朝赵川郑重道:“就在那里,倘若有错,我愿意承担任何责任。”
此时就看诵经的和尚们全都停止了声音,神色各异,赶来围观的人群也议论纷纷。
“小杜,你带几个人在这守着,维持秩序!”赵川招手选了两个身材高大的探员,对着觉明道:“你年轻,那就请师父带路了!”
觉明嗤笑一声,摇摇头道:“你们愿意看,我带你们去瞧瞧便罢了。”
一行人沿着小路,来到了绿树环绕的古塔前。
佛塔有些坍塌,周围野草丛生。
明显这一带鲜有人来。
推开塔基下的拱门,扑面而来的是满眼灰尘。
觉明冷淡地指了指道:“进去看吧,每年我都会带徒弟前来打扫一次,要是有什么地宫,还轮得到你发现?”
我和赵川进去看了看。
巨大的青砖铺地,严丝合缝,确实不像有机关的样子。站在上面跺脚,下面也没有空洞之声。
而且,这塔规制不大,和我所处的那个地窖相比,似乎有点小马配大车的味道了。
“看出什么破绽了吗?”赵川瞧着砖壁问道。
我没吱声,径直从塔里走了出来。
正如觉明所言,如果塔里能进入地宫,岂轮得到我发现?
所以,入口一定不再塔内。
“向老板,你一个卖香的,和我们观音寺非但无仇,而且算的是同气连枝把,你怎么能行口业,如此糟蹋观音寺啊!”
面对觉明的质问,我懒得理他。
沿着塔基,转了一圈。
最终,我的目光落在了塔东侧那石碑之上。
石碑上的文字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其下面石雕的“赑屃”座还算完好。
就在这赑屃座旁边,我看见了几棵踩到的野草。
我还没说话,赵川就意识到了什么,大步流星走过去,双手抓住那石碑,咬紧牙关,用力朝后一压,看起来得有七八百斤重的石碑像,因为重心在后的缘故,竟然给掘了起来,靠在了塔基上。
赑屃底座的正面,则露出了一个足可以容纳一个成年男上下的黑洞。
“怎么……怎么真有地宫?”觉明目瞪口呆。
看他那样子,确实不像装的,他也真的是第一次看见这入口。
我探头朝里看了一眼,一股子熟悉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错不了,我已经看见了石阶尽头的石门。
这一刻,一种“不负所托”的情绪瞬间席卷心头,有点想哭。
特别是,我以抬头,看见那只黑色的乌鸦,振翅绕塔飞了一圈,直奔西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