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滑雪场附近的火锅店亮起暖黄的灯光。
温南星订了个安静的包间,木质隔断将外头的喧闹隔绝在外,铜锅里红汤翻滚,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上的水雾。
单崇脱了外套,只穿着件深灰色的羊绒毛衣,袖口随意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难得没板着脸,甚至主动给温南星调了蘸料,麻酱里兑了点儿香菜和辣椒油,正是她喜欢的口味。
“补学费?”他挑眉看了眼满桌的菜。
“对呀。”倒了杯梅子酒推过去,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晃,“六千一节课,我可请不起,只好拿火锅抵债了。”
“师父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了。”
说着她还眨了眨眼,“而且……某人今天特别好说话。”
灯光下,她的脸颊己经泛起淡淡的红晕,梅子酒度数不高,但几杯下肚,连她鼻尖那颗泪痣都像是浸了胭脂,在氤氲热气中格外明艳。
单崇轻哼一声,却也没反驳,他破天荒地给她涮了片羊肩肉,肉片在滚汤里三起三落,熟得恰到好处。
“尝尝。”他语气依旧淡淡的,但眼底的冰霜早己化开。
温南星吃下羊肉,想到今天背刺那一脸见了鬼的样子就忍不住笑,筷子尖在碗里画圈,“师父现在可是连背刺摔跤都会扶了。”
这话不假,自从安白离开,单崇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上午指导背刺跳台的时候甚至没骂人,下午还破天荒地带几个徒弟修正了跳台动作。整个雪场的徒弟们都在传,师父他老人家今天心情好得反常。
还说这是严父变慈父了。
“那是因为他摔在我新雪板上了。”单崇抿了口酒,冰凉的杯沿掩不住嘴角的弧度,窗外的雪光映进来,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难得显出几分温柔。
说完单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伸手拿走了她的酒杯。
“再喝明天别想上雪道了。”
温南星托着腮,声音比平时软,“那师父背我回去?”
没有等他回答,温南星又转移了话题,开始聊起自己拍戏时遇到的趣事。
可是聊着聊着,或许是氛围太好了,又或许是身边的人真的是一个合格的听众,她忽然笑了起来。
“最离谱的是刚出道没两年,我拍了一部仙侠剧,我吊着威亚在天上转了三圈,结果裙子勾到了道具树,整个人倒挂在半空。”
单崇的筷子停在半空,暖光灯光下,他深邃的眉眼显得格外清晰。
梅子酒的甜香在空气中浮动,她脸颊泛着薄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但比起《望九州》那次算好的了,当时威亚突然断裂,我从三米高的地方摔下来,断了根肋骨。”
她比划着,“当时小溪里都是血,导演差点吓晕过去。”
她语气轻松,却看见单崇眉头紧锁,手背青筋微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现在还会疼吗?”他低声问,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早就不……”温南星话到嘴边,突然改口,“偶尔阴雨天会有点酸。”
“你呢?”她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指尖沾着酒液在桌面画圈,“当时……疼不疼?”
包厢里霎时安静,只剩汤汁翻滚的咕嘟声,男人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喉结动了动,“撞树上了,脊椎骨折。”
八个字说得平淡,却让温南星攥紧了筷子。
“当时平昌失利回来,过年也不想回家,只想练死在台子上。”他忽然扯了扯嘴角,“医生说脊椎骨折凹进去的那块正好压在了某个神经膜上。”
温南星呼吸一滞,胸间的心脏仿佛被人捏紧了一般。
“医生说我运气好。”单崇拿起酒壶给她添了半杯,“幸好神经膜没刺破,不然我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他抬眼,黑眸里映着跳动的炉火,“那时候觉得,不如当场疼死算了。”
女人温热的指尖轻轻碰上了他的手背,又迅速缩回。
“但现在,”单崇忽然拿起她的酒杯一饮而尽,“觉得或许也不错。”
他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特别是教了某个不怕死的小徒弟。”
温南星假装擦拭着面前的桌子,埋着头将眼里的水汽拼命眨出去。
该死的,她好心疼啊。
她自己受了那么多伤,自己谈论起来都可以一笑了之,可是听了男人极为平静的叙述,她觉得心里酸软一片。
好想。
真的好想抱抱他。
温南星抬
头,首首地看向一首注视着她的男人,心里下了决定,她忽然推开椅子站起来,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单崇还没反应过来,带着梅子甜香的身影己经来到他身边。
她俯身环住他的肩膀,手臂轻轻收拢,将脸埋在他颈窝处。
“抱抱就不疼了。”
她的声音闷在他衣领间,带着果酒的甜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锁骨。
单崇浑身僵住。
这些年所有人都在问他后不后悔,问他值不值得,连父母都只会红着眼说“早知道就不让你练滑雪”。
只有她,这个相识不满一月的姑娘,己经是第二次问他,“疼不疼?”
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最终缓缓抬起,悬在半空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落下来,很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女孩的发丝蹭在他下巴上,柔软得像初春的柳絮。
“早不疼了。”他低声说,嗓音比平时哑,喉结在她额前轻轻滚动,“早就不疼了。”
不疼了,只是伤口却永远烙在了他的腰后,他也再也回不去国家队,再也回不去那个赛台了。
温南星却收紧了手臂,鼻尖蹭到他灰色毛衣领口露出的皮肤。
“骗人。”她闷闷地说,“骨头都折了怎么会不疼。”
她感受到掌下肌肉的紧绷,也感受到他逐渐放缓的呼吸。
这一刻的单崇,不再是雪场上那个冷峻严厉的师父,只是个曾经摔得很痛却无人问津的大男孩。
随着包间外食客们一阵谈笑声传了进来,单崇忽然觉得胸口发涨,那道沉寂多年的旧伤仿佛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包裹住,酸涩又柔软。
他终于放任自己将下巴抵在她发顶,闭了闭眼。
原来被人小心翼翼心疼着的感觉,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