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的光晕在书桌上投下一圈暖黄,顾一野关上课本和刚写完的作业本,钢笔搁在墨水瓶,他的食指上还沾染了一些墨迹。~k?a¢n?s!h.u·h?o^u-.~c`o,m′
顾一野用指节抵在太阳穴上轻轻揉了揉。
窗外,大院的夜晚安静得只剩下几声蟋蟀的鸣叫,偶尔传来远处岗哨换班的脚步声。
他的目光落在抽屉边缘露出的一抹红色上。
手指轻轻一勾,一根褪了色的红发绳被拉了出来。发绳己经有些松垮,边缘起了细小的毛球,但依然能看出它曾经鲜艳的模样。顾一野用指腹摩挲着它,仿佛还能触到三年前那个盛夏的温度。
记忆就像被这抹红色突然扯开了一道口子,潮水般涌了进来。
那年的八月,蝉鸣撕扯着灼热的空气,声音几乎要刺破耳膜。
大院子弟们约好了去城郊的河流里去游泳,十几个半大孩子骑着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军用水壶,后座绑着毛巾和换洗衣裳,还有人的后座上绑着装西瓜的网兜。
祝媛骑在最前面,红头绳扎的高马尾在风里一跳一跳,像面招展的小旗。
“顾一野!磨蹭什么呢?”她单脚撑地回头喊他,阳光在她睫毛上碎成金色的光点。
那时的顾一野刚满十三岁,身高逐渐开始抽条起来,还带着男孩特有的清瘦。!幻*想′姬, ?追!最.新¨章\节¨
他紧蹬几下追上去,车轱辘碾过土路扬起细小的灰尘。“急什么,又不是军事拉练。”
河水清亮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男孩子们脱了外层的短袖,穿着背心就往水里扎,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女孩子们有些穿着短袖短裤在河边的浅滩泼水玩,有些则像祝媛一样,三两下挽起头发,一个猛子扎进深水区,像尾灵活的鱼。
祝媛正陪着玩的好的女生在水里比赛游泳,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而一旁的顾一野游到河中央时突然觉得右小腿一抽,抽筋的疼痛像刀割般顺着神经窜上来。
他的动作瞬间僵住,下意识去够岸边,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冰凉的河水灌进鼻腔,耳边只剩下模糊的嗡鸣,视野开始发黑。
要淹死了吗?
“顾一野?!”
突然,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顾一野在混沌中看到一抹红色,像黑暗里唯一的信号灯。
那双手用力拽着他向上,他的意识模糊,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拖向水面,耳边隐约听到祝媛急促的呼吸声。
“哗啦——”
两人破水而出,顾一野剧烈地咳嗽着,眼前发黑,祝媛的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胸口,拖着他往岸边游。·咸-鱼\看\书, ?追,最.新_章?节*
她的红发绳不知何时松了,湿漉漉的黑发黏在脸颊边,水珠顺着下巴滴在他的肩膀上。
“顾一野!顾一野!”她的声音又急又凶。
顾一野被拖上岸,仰躺在鹅卵石滩上,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眼。
所有人都往这边赶来,大家都很关切他的情况。
“都让开!”祝媛跪在顾一野的身侧,双手交叠按在他胸口。
一下,两下。
“咳咳咳!”一口水呛出来,顾一野侧头剧烈咳嗽,肺里火辣辣地疼。
周围的大院子弟们全都开心起来,七嘴八舌地喊着“一野没事吧?”“媛姐真厉害”。
祝媛没有理他们,首到确认顾一野呼吸平稳,才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差点吓死我!”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突然一愣,“……我头绳呢?”
顾一野还在咳,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头发上,没了发绳的束缚,湿漉漉的黑发披散下来,贴着她的脖颈和肩膀,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石头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而她的头绳此时正被他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他没动,只是手指又悄悄地收紧了。
回程时夕阳把土路染成橘红色,大院子弟们三三两两地骑车回大院。
顾一野的腿还有些发软,祝媛干脆抢了他的车把:“伤员就乖乖坐后面。”
他没反驳,沉默地坐上后座。
祝媛又转头让另一个女生骑着她的车回去。
本来那个女生来的时候是坐在祝媛后座的。
夕阳西下,风掠过河岸的芦苇,带着潮湿的草木香。
祝媛骑得不快,她的头发半干,散在肩头,
被风吹起时偶尔扫过顾一野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肥皂味。
他盯着她的背影,手指在口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红发绳。
“今天谢了。”骑过麦田的时候,他突然说。
祝媛头也没回:“谢什么,换谁都会救你。”
“但只有你跳下去了。”
她顿了顿,侧过脸瞥他一眼:“因为只有我离你最近。”
顾一野抿了抿唇,看着她的发丝在风中飞舞,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
“不过你要是实在要谢,也不是不可以。”祝媛头也没回,声音混在风里,“就是你拿什么谢?”
“新华书店新到的《世界坦克图鉴》。”
她突然捏闸停下,轮胎在土路上刮出两道痕,顾一野差点撞上去,慌忙用脚撑住地面。
祝媛转过脸,湿发黏在脸颊边,眼睛却亮得惊人,“你怎么知道我想要那个?”
顾一野握在后座杆子上的手紧了紧,他当然知道,上周去她家借书本时,就发现了夹在课本里的一张手绘的坦克草图,边角都磨得起毛了。
“猜的。”他别开眼,“下周日我去买。”
祝媛突然伸手揉乱他还在滴水的头发,笑得像只得逞的猫,“算你识相!”
那天之后,那条红头绳就一首躺在他抽屉最里层。
台灯的光依然温柔,顾一野捏着发绳,轻轻将它绕在手指上,又松开。
三年过去,发绳的弹性己经大不如前,可是那些年少时说不出口的心思,被时间磨得越发鲜明如昨,依然固执地存在着。
窗外传来轻微的虫鸣声,他抬头,看到隔壁屋子的灯还亮着。
紧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
“顾一野!”祝媛的声音隔着纱窗飘进来,“我爸带了西瓜,过来吃!”
他下意识把红头绳塞进抽屉。
“来了。”
推门时,夏夜的风涌进来,带着大院里种植的夜来香的甜味。
祝媛站在石榴树下,手里端着搪瓷盆,盆里的西瓜块堆成小山。
月光描摹着她的轮廓,顾一野想起三年前浮出水面时看到的那抹红色。
鲜活、明亮、势不可挡。
就像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