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寺的山门前，青石板路上跪满了灰衣尼姑。静岸师太双手合十，眼中含泪："娘娘此去，必当福泽绵长。"
甄嬛一袭藕荷色宫装，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响铃簪，在晨光中莹润生辉。她将两本手抄佛经递给静岸："这些年，多谢师太照拂。"目光扫过一旁面色惨白的静白，声音陡然转冷，"静白师太的监寺之职，今日起由莫言接任。至于你——"她红唇轻启，"赏二十板子，以儆效尤。"
静白瘫软在地，被两个粗使嬷嬷拖了下去。远处传来板子着肉的闷响和凄厉惨叫。
"娘娘，该启程了。"浣碧轻声提醒。
甄嬛抬眼望去，只见山道上一队仪仗蜿蜒如龙，明黄华盖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允礼身着亲王服制，立于最前方的玉辇旁，朝她伸出手。
"半副皇后銮驾..."流朱倒吸一口凉气，"王爷这是..."
甄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很快又恢复平静。她缓步走向玉辇，将手放入允礼掌心。他的手指冰凉，却握得极紧，仿佛要将她刻入骨血。
"从今往后，我定护你周全。"允礼声音极轻，却字字如誓。
玉辇缓缓启动，甄嬛透过纱帘回望，甘露寺的飞檐渐渐隐入晨雾。她摩挲着腕上的珊瑚手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宫廷，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永寿宫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殿内陈设极尽奢华。甄嬛抚过案上那对掐丝珐琅花瓶，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娘娘，内务府新调来的宫人到了。"槿汐轻声禀报。甄嬛转身，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生面孔，忽然在末尾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允子？"
"奴才给娘娘请安！"小允子重重磕头，声音哽咽，"是惠妃娘娘特意调奴才回来的。"甄嬛心头一暖。正欲说话，忽听外间传来环佩叮当之声。
"嬛儿！"沈眉庄一袭湖蓝色宫装，未等通报便闯了进来。西目相对，两人皆是泪光盈盈。
待宫人退下，眉庄一把抓住甄嬛的手："你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她声音哽咽，"我日夜担心..."甄嬛反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我这不是好好的？"她目光落在眉庄腕上一道新鲜伤痕，"这是..."
沈眉庄慌忙抽回手："前日练字不小心划的。"甄嬛心知有异，却不点破。正欲细问，忽听外间又报："安嫔娘娘到。"
安陵容一袭粉衣，袅袅婷婷地走进来，未语先笑："姐姐回宫，妹妹特来道贺。"她奉上一个锦盒，"这是妹妹亲手调的香，安神最好不过。"
甄嬛含笑接过，却不急着打开："多谢妹妹美意。"三人寒暄片刻，气氛看似融洽，却各怀心思。待安陵容告退，甄嬛立刻将那盒香递给槿汐："拿去太医院查验。"
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艳，甄嬛却无心欣赏。她站在假山后，远远望着凉亭中嬉戏的胧月。三年不见，女儿己长高许多，穿着粉色襦裙，像只欢快的小蝴蝶。
"娘娘不过去吗？"浣碧轻声问。
甄嬛摇头："再等等。"
这时，敬妃带着宫女走来，胧月立刻扑进她怀里。敬妃弯腰在胧月耳边说了什么，小女孩忽然转头，朝甄嬛藏身之处望来。
甄嬛心跳如鼓，不由自主迈出一步。却见胧月小脸一沉，躲到敬妃身后。
"那是谁？我不要见她！"胧月的声音清脆如铃，却字字如刀，"敬娘娘说，她生下我就不要我了，现在有了弟弟才回来！"
甄嬛如遭雷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敬妃安抚地拍拍胧月，朝甄嬛方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牵着孩子转身离去。
"娘娘..."流朱心疼地扶住摇摇欲坠的主子。甄嬛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眼泪逼回："回宫。"
永寿宫内，甄嬛与眉庄对坐品茗。"敬妃如今协理六宫，却形同虚设。"眉庄蹙眉，"皇后独揽大权，祺嫔和安嫔仗着宠爱，越发嚣张。"
甄嬛轻抚茶盏："不急，慢慢来。"她忽然想起什么，"今日天气好，不如去御花园走走？"
二人乘轿而行，途经储秀宫外时，甄嬛的轿子突然剧烈颠簸。她一把抓住轿帘，险些跌落。
"怎么回事？"眉庄急忙下轿查看，却不慎踩到湿滑的鹅卵石，手腕重重磕在石栏上。
甄嬛目光一凛，蹲身查看地面。原本该铺六棱石的小径，不知何时换成了长满青苔的鹅卵石。她捻起一丝青苔细看，眼中寒光乍现："牛毛藓...只长在矮子松周围..."
"娘娘可有伤着？"温实初
匆匆赶来，见眉庄手腕红肿，立刻取出药膏。他动作轻柔，眼中满是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
沈眉庄脸颊微红，悄悄抽回手："我没事，先看看嬛妹妹。"
甄嬛将二人互动尽收眼底，心中了然。她故作虚弱地扶额："本宫突感不适，劳烦温太医禀报皇上。"
皇帝震怒，命苏培盛彻查鹅卵石一事。储秀宫内，祺嫔气得摔了茶盏："贱人！装模作样！"
欣贵人冷眼旁观："姐姐息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你少在这假惺惺！"祺嫔瞪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去永寿宫献殷勤！"
欣贵人委屈道："妹妹只是怕牵连...""滚出去！"欣贵人退出殿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她转身走向永寿宫，却在拐角遇见甄嬛。"娘娘万福。"欣贵人行礼，低声道，"嫔妾有要事相告。"
甄嬛含笑扶起她："妹妹请讲。"欣贵人凑近她耳边："祺嫔不孕，是因她腕上那串皇后赐的麝香珠..."甄嬛眼中精光一闪，握住欣贵人的手："好妹妹，本宫记下了。"
永寿宫后殿的烛火摇曳，甄嬛斜倚在绣墩上，指尖轻叩案几。窗外雨声淅沥，掩盖了内室的低语。
"娘娘，佩儿带到了。"槿汐轻声禀报，领进一个瘦小的宫女。
那宫女扑通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奴婢佩儿，给熹妃娘娘请安！"
甄嬛眸光一闪，抬手示意槿汐查看门外。待确认无人偷听，她才温声道："起来吧。这些年，苦了你了。"
佩儿抬头，露出满是淤青的脸。她哽咽道："能再见到娘娘，奴婢死也值了。"原来甄嬛离宫后，佩儿被分到储秀宫欣贵人处，却因曾是甄嬛侍女，屡遭主位祺嫔毒打。
"祺嫔与欣贵人关系如何？"甄嬛递过一方锦帕。
佩儿抹泪道："表面和气，实则势同水火。祺嫔仗着皇后撑腰，常抢欣贵人恩宠。前儿个欣贵人好不容易盼来皇上，祺嫔却装病把皇上请走，气得欣贵人摔了茶盏。"
甄嬛若有所思："菊青是怎么死的？"
"蹊跷得很！"佩儿压低声音，"那日安嫔来储秀宫赏花，菊青奉茶后突然口吐白沫，太医说是误食鼠药。可奴婢分明看见..."她西下张望，"安嫔的侍女宝鹃偷偷往茶壶里放了什么。"
甄嬛眼中寒光一闪，很快又恢复平静。她取下一对翡翠耳坠塞给佩儿："好生收着，换些药膏擦伤。你且回去，暗中留意祺嫔和欣贵人的动静。"
待佩儿退下，甄嬛转向槿汐："去请温太医来，就说本宫心悸不适。"
御花园的芍药开得正艳，甄嬛扶着浣碧的手缓步而行。远处一袭淡紫身影袅袅婷婷而来，正是安陵容。
"姐姐万福。"安陵容行礼如仪，发间银蝶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今日天好，姐姐也来赏花？"
甄嬛含笑点头："妹妹气色不错。"
安陵容亲热地挽住甄嬛的手臂："前儿个听说姐姐轿辇出事，可吓坏妹妹了。"她凑近低语，"储秀宫那边...姐姐可要当心。"
甄嬛鼻尖微动，嗅到安陵容腰间香囊散发出的异香。她心头一凛——这香气中分明混着麝香！
"妹妹这香囊好生别致。"甄嬛故作好奇地伸手去摸。
安陵容慌忙退后一步："不过是些寻常香料。"她转移话题，"那鹅卵石上的牛毛藓...妹妹听说祺嫔宫里前些日子移栽了不少矮子松..."
甄嬛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正说着，忽听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安陵容脸色微变，匆匆告退。甄嬛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轻抚腹部，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储秀宫内，祺嫔躺在榻上娇声呻吟："皇上，臣妾头疼得厉害..."
皇帝皱眉看向一旁的温实初："怎么回事？"温实初诊脉后，面露难色："启禀皇上，祺嫔娘娘脉象平稳，并无大碍。""胡说！"祺嫔猛地坐起，又故作虚弱地倒下，"臣妾分明..."
"皇上。"甄嬛忽然开口，声音柔和却不容置疑，"臣妾家乡有个偏方，头疼时服些糙米薏仁汤，发发汗便好。"她转向祺嫔，笑意不达眼底，"不如让御膳房即刻准备？"
皇帝颔首："就按熹妃说的办。"祺嫔脸色煞白——这分明是当众罚她！可皇命难违，她只得硬着头皮谢恩。
待皇帝起驾，欣贵人忍不住掩唇轻笑。祺嫔恶狠狠瞪她一眼，转向甄嬛时却挤出笑脸："多谢姐姐关心。"
甄嬛优雅起身："妹妹好生养病。"走出储秀宫，她对槿汐低语，"去告诉佩儿，让欣贵人今晚来永寿宫一叙。"
晨光熹微，甄嬛早早来到景仁宫。皇后刚起，见她来请安，略显诧异："熹妃今日来得早。"
"臣妾想着许久未服侍娘娘梳妆了。"甄嬛接过剪秋手中的玉梳，亲自为皇后梳理长发。镜中皇后容颜憔悴，眼下泛着青黑。
"娘娘近日睡得不好？"甄嬛试探道。
皇后轻叹："六宫事务繁杂，难免劳神。"
甄嬛手法轻柔地按摩皇后太阳穴："臣妾新得了个安神方子，回头让温太医配来。"她状似无意地提起，"祺嫔妹妹近日倒是精神..."
皇后眸光一闪："她年纪轻，自然活泼些。"正说着，众妃嫔陆续到来。甄嬛退回自己的位置，余光扫过安陵容苍白的脸色和祺嫔得意的神情。
"今日召诸位妹妹来，是为下月宫中宴会..."皇后刚开口，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帕子上。
"娘娘！"剪秋惊呼。皇后身子一晃，栽倒在地。殿内顿时大乱。甄嬛指尖冰凉——她刚才为皇后按摩过！这是...要当替死鬼了？"封宫！传太医！"剪秋厉声喝道，目光如刀扫过众妃嫔，"在查清前，谁都不许离开！"
甄嬛强自镇定，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安陵容双手发抖，祺嫔则一脸茫然。欣贵人悄悄向她使了个眼色。
"皇上驾到！"
皇帝大步踏入，面沉如水："李太医，皇后怎么回事？"老太医跪地颤抖："回皇上，皇后娘娘中毒了！此毒极为霸道，恕微臣无能..."
"废物！"皇帝怒喝，"苏培盛，传所有太医！"
甄嬛低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这场风暴，或许正是她的机会...
皇帝端坐在紫檀龙纹宝座上，手中翡翠十八子手串转得飞快，珠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在死寂的大殿内格外刺耳。
所有妃嫔屏息垂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甄嬛垂眸立于众妃之首，宽大的衣服下隆起的小腹隐约可见。她面色如常，唯有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发颤。
"苏培盛。"皇帝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带着夏刈和刘太医，给朕查清楚。"
"嗻。"苏培盛躬身退下，经过甄嬛身边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脚步。
皇帝的目光扫过殿下众人，最后落在甄嬛身上。他想起方才剪秋的哭诉——皇后晨起还好好的，熹妃服侍梳妆后不久就吐血昏迷。而熹妃回宫多日，偏偏今日突然来尽孝心...
"皇上。"沈眉庄突然出列跪下，"熹妃娘娘有孕在身，久站恐伤龙胎，可否容她先回宫歇息？"
皇帝还未开口，绘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奴婢斗胆！今早熹妃娘娘突然来服侍皇后娘娘，服侍完不久娘娘就吐血了！求皇上明察！"她抬起头，眼中含泪。
殿内霎时一片哗然。祺嫔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立刻尖声道："熹妃姐姐回宫多日都不来请安，今日突然殷勤，莫不是..."她故意欲言又止。
皇帝手中十八子停住，目光如刀射向甄嬛："熹妃，你今日为何突然来服侍皇后？"
甄嬛缓缓跪下，裙裾铺展如莲。她抬头迎上皇帝的视线，眼中一片澄澈："臣妾是为感谢皇后娘娘为臣妾精心准备永寿宫，特来尽孝。"声音不卑不亢，"若因此惹人猜疑，臣妾甘愿受罚。"
"感谢？"祺嫔冷笑，"你都回来五天了，今日才想起感谢？分明是..."
"够了！"皇帝厉声打断，手中十八子重重拍在案上。他盯着甄嬛低垂的脖颈，忽然想起她初次侍寝那夜。那时她称他为"夫君"，眼中满是少女情愫。如今...
皇帝眯起眼。是他把这女子的心，养得太大了么？
"熹妃先起来。"他语气缓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苏培盛，送熹妃回永寿宫。"顿了顿，"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甄嬛叩首谢恩，起身时与眉庄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离去的瞬间，她余光瞥见祺嫔得意的笑容和安陵容若有所思的神情。
殿外，甄嬛抚上隆起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