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在经历了漫长而无尽的下坠之后,终于……触到了底。
一丝微弱的光,从黑暗的尽头渗透了进来。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嘈杂却又异常清晰的对话声。
“生命体征平稳,脑电波活动……趋于正常了!”
“太好了!谢天谢地!这丫头总算是挺过来了!”
“瞳孔有反应了!快!准备一下,病人可能要醒了!”
林晓晓费力地想要将那如同被胶水粘住了一般的眼皮撑开一条缝。
她想看一看,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哪里。
是地府的森罗殿?
还是那传说中可以让人忘却前尘往事的奈何桥?
沈炼……
我的沈炼大哥……
你在哪里?
孩子们……
我的孩子们……
娘亲好想你们……
无尽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那刚刚恢复了一丝清明的意识。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哭了!哭了!病人哭了!”一个年轻的女声惊喜地叫道,“王教授,您看!她有情绪反应了!这是好事啊!”
“晓晓……晓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那个熟悉的、儒雅的、带着一丝焦急和关切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耳边响起。
林晓晓的心中猛地一颤!
这个声音……
是……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那沉重无比的眼皮撑开了一条缝。
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古色古香的马车车顶,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阴森恐怖的黄泉路。
而是一片雪白到刺眼的天花板。
和几张戴着蓝色口罩、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与欣喜的陌生面孔。
以及站在最前面,那个穿着白色实验服、戴着金丝眼镜、头发微霜、面容儒雅、眼中却布满了血丝和疲惫的中年男人。
王教授?
林晓晓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的研究生导师?!
他怎么会在这里?!
“王……王教授……?”她试探性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反复打磨过一般。
“太好了!晓晓!你终于醒了!”王教授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他紧紧地握住了林晓晓的手,那粗糙而温暖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实!“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头?”林晓晓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包裹着厚厚的纱布。一种钝钝的、带着一丝撕裂感的疼痛从额角传来。
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在马车里睡着了。怎么会头疼?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这是在哪里?”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床边是各种她虽然不完全认识却感到一种莫名“熟悉”的医疗仪器。
“你在农科院的医务室啊!”王教授看着她那充满了迷茫和困惑的眼神,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也真是不要命了!为了你那个关于‘块茎作物高产性状改良’的毕业论文,竟然一个人在现代化玻璃温室里连着熬了三天三夜!结果体力不支,精神恍惚,在采摘那颗由你亲手培育出来的、足有十五斤重的‘金刚霸王薯’样本时,一不小心手滑了!那篮球大的‘宝贝疙瘩’,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你的脑门!当场就把你给砸晕过去了!”
王教授心有余悸地说道:“你知道吗?你已经因为‘急性脑震荡伴随颅内轻微出血’,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了!医生都说,你要是再不醒过来,可能就……”
王教授没有再说下去,但他话语中的后怕却是那么的清晰。
然而,林晓晓却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后面的话。她的脑子在听到“金刚霸王薯”、“毕业论文”、“昏迷了三天”这几个词的时候,便“嗡”的一声彻底炸了!
所有那些属于“现代”的记忆,如同被解除了封印的洪水猛兽,疯狂地涌入了她的脑海!
她想起来了!
她全想起来了!
她是林晓晓!二十一世纪,华夏国,顶尖农业大学的研三学生!
她不是什么大周朝的“嘉慧圣德长公主”!
她没有那个叫“沈炼”的丈夫!
更没有那几个会奶声奶气喊她“娘亲”的孩子!
那波澜壮阔、荡气回肠的十几年……
那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爱恋与亲情……
难道……难道真的都只是一场……因为被一颗土豆砸中了脑袋而产生的……长时程幻想吗?!
不!
不可能!
绝不可能!
那种真实的感觉!那种心跳的悸动!那种拥抱的温度!那种离别时心如刀绞的痛苦!
怎么可能是假的?!
“不……不是的……”林晓晓如同魔怔了一般,拼命地摇着头,眼中充满了血丝与疯狂!“你们都在骗我!我不是林晓晓!我是大周的嘉慧长公主!我在大周生活了十几年!我有丈夫!有孩子!我们刚刚才平定了叛乱!我们正准备回杏花村过我们的好日子!我的沈炼呢?我的沈炼大哥呢?!他在哪里?!快!快带我去见他!”
她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一旁的医护人员死死地按住了。
“林同学!你冷静一点!你先冷静一点!”一名看起来颇有资历的白大褂医生皱着眉头走了上来。他翻了翻林晓晓的眼皮,又用手电筒照了照她的瞳孔,然后对王教授说道:“王教授,病人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复杂一些。从生理体征上看,她已经没有大碍了,颅内的淤血也在自行吸收。但是……”医生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凝重,“她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出现了明显的‘记忆认知障碍’和‘长时程逻辑性幻想’。简单来说,就是她的大脑在受到剧烈撞击之后,为了进行‘自我保护’而虚构出了一段漫长的、逻辑严密的‘梦境’。而她现在深陷其中,无法将‘梦境’与‘现实’区分开来。这是一种比较罕见的脑部撞击后遗症。”
“什么?!”王教授大惊失色,“那……那该怎么办?!”
“目前没有什么特效药。”医生摇了摇头,“只能让她静养。多接触一些她熟悉的人和事,慢慢地引导她回归现实。千万不要再刺激她了。”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落入了林晓晓的耳中。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扎进她的心脏!
梦境?
幻想?
后遗症?
不!
这不是梦!
沈炼的拥抱是那么的温暖!孩子们的笑声是那么的清脆!大周的每一寸土地都曾留下过她的足迹!那是她用青春、智慧和爱浇灌出的盛世啊!
怎么可能是假的?!
“你们都在胡说八道!”林晓晓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力量!她猛地挣脱了医护人员的束缚,不顾一切地冲到了房间角落里那面一人高的穿衣镜前!
然后……她彻底呆住了。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年轻、稚嫩却又无比熟悉的脸。
二十三岁。满脸的胶原蛋白。齐肩的利落短发。脸上还带着一丝因为长期熬夜做实验而留下的淡淡黑眼圈。
这是她。是那个还没有经历过风雨、还没有尝过爱恨、还没有成为母亲的林晓晓。
而不是那个早已在岁月的沉淀中变得从容、睿智、眼角也带上了一丝淡淡细纹的大周嘉慧圣德长公主。
她缓缓地抬起手,颤抖着抚摸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印着“华夏农业大学”Logo的白色实验服。
一种足以将灵魂都彻底冻结的冰冷和深不见底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是那个在现代被一颗土豆砸晕了三天的研究生?
还是那个在古代经历了十几年波澜壮阔人生的长公主?
如果大周是假的,那沈炼呢?那个她爱了一生、念了一生的男人……难道也只是她臆想出来的一个虚无的泡影吗?
“不……”
“不——!!!”
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也更加绝望的惨叫从林晓晓的口中爆发了出来!
她再也承受不住这现实与记忆的残酷撕扯!
眼前一黑,再次软软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