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沙的古源天 作品

第8章 血榜

雨水顺着慈恩寺残破的屋檐倾泻而下,在石阶上砸出密密麻麻的血泡。

陈砚秋蜷缩在藏经阁的废墟里,盯着手中那枚青铜眼珠。雨水冲刷下,"癸"字的刻痕里渗出暗红液体,在掌心汇成小小的血洼。薛冰蟾正在给孟九皋包扎伤口,老儒生胸前的铁尺虽已取出,但呼吸仍如破旧风箱般嘶哑。

"千眼系统的核心......"孟九皋突然抓住陈砚秋的手腕,"不止九个......"

铜眼珠在陈砚秋掌心突然发烫。他看见血水中浮现出模糊的画面:贡院明远楼、慈恩寺地宫、还有三处陌生的建筑,共同构成五芒星图案。每处地点都闪烁着"癸"字标记,而中心点竟是汴河上某艘画舫!

"璇玑画舫!"薛冰蟾猛地抬头,"我师父的船......"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透过雨幕,陈砚秋看见一队朱衣吏正挨家搜查,为首者手持的铜锣上沾着新鲜血迹。更可怕的是他们额间都贴着黄纸符,与慈恩寺武僧如出一辙。

"文雁回没死。"孟九皋剧烈咳嗽起来,"他用血墨控制了誊录所所有人......"

薛冰蟾突然撕开僧袍下摆。她小腿上绑着个扁平的铜匣,打开后露出排列整齐的钢针——每根针尾都坠着微型铜镜。"还剩十二枚破障针。"她迅速分给两人,"能暂时干扰千眼系统的追踪。"

陈砚秋将铜眼珠藏进贴身的暗袋。那里还躺着半页没烧完的《科举罪言录》,此刻正隐隐发烫。他想起父亲临死前的眼神,想起文雁迟折断的铜尺,最后想起假孟九皋皮肤上蠕动的刺青......

"去汴河。"他听见自己声音冷静得可怕,"结束这一切。"

***

雨中的汴河像条翻滚的黑龙。

三人沿着漕运码头废弃的货栈潜行,每走几步就要躲避巡逻的漕丁。陈砚秋发现这些往日懒散的胥吏今日格外警醒,他们手中的灯笼不是寻常的红色,而是泛着诡异的碧绿。

"是尸油灯。"孟九皋压低声音,"专门照血墨用的。"

薛冰蟾突然拽住两人蹲下。前方码头停着艘熟悉的画舫——鎏金船头已经破损,但蟠螭纹依然清晰可辨。正是当初装着璇玑匣的那艘!此刻舫上人影幢幢,十几个穿褐色短打的工匠正往船舱搬运樟木箱。

"庆历七年的卷宗......"孟九皋眯起眼睛,"韩似道在销毁证据。"

陈砚秋数了数守卫人数,刚要行动,后背突然被硬物抵住。他缓缓转头,看见王小七——那个本该死在漕运司手里的少年漕工——正用弩箭对准他的后心!

"陈头儿......"少年声音嘶哑,眼中泛着不自然的青光,"韩大人要见你......"

薛冰蟾的钢针已经抵在王小七喉头,却迟迟没有刺下。陈砚秋这才注意到少年脖颈处插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尾缀着微型铜镜——与破障针一模一样,只是镜面染成了血色。

"他被种了眼奴针。"孟九皋声音发紧,"千眼系统的傀儡。"

画舫上突然响起三声梆子。王小七浑身一震,弩箭不受控制地脱手而出,擦着陈砚秋耳畔钉在货堆上。少年漕工发出痛苦的呜咽,突然撕开衣襟——胸口赫然刻着血淋淋的"癸"字!

"快走!他要......"

王小七的警告化作一声爆炸。陈砚秋被气浪掀翻的瞬间,看见少年的身体四分五裂,而画舫上的工匠们同时掀开褐衣,露出里面朱红色的官服——全是誊录所的人!

"趴下!"

薛冰蟾的机关带迸发出最后六枚钢针。它们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命中画舫桅杆的绳索。沉重的帆布轰然坠落,暂时挡住了箭雨。陈砚秋趁机冲向河岸,怀中的青铜眼珠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汴河水在眼前分开。

不是比喻,而是真实的景象——浑浊的河水中出现了一条通道,青苔覆盖的石阶直通河床。陈砚秋想起慈恩寺地宫里,薛冰蟾的璇玑匣也曾引发类似异象。但这次出现的不是礼部地宫,而是艘沉船!

"璇玑舫......"孟九皋的胡子滴着水,"真正的墨家宝船!"

沉船的龙骨上缠着铁链,锁着具青铜棺椁。陈砚秋涉水靠近,发现棺盖刻着星图,而北斗七星的方位正好对应七个锁孔。他怀中的"癸"字眼珠突然飞出,精准嵌入天枢星的锁眼。

"还差六枚。"薛冰蟾抚摸着棺椁上的纹路,"这是......"

"墨翟棺。"孟九皋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传说装着墨家机关术的总纲。"

陈砚秋突然按住两人肩膀。透过晃荡的水波,他看见画舫上放下十几条小舟,韩似道的紫袍身影赫然在列。更可怕的是文雁回也出现了——状元郎的独眼上罩着新打造的青铜镜,镜面反射的光束竟能在水中穿行!

"开棺。"陈砚秋咬牙道,"没时间了。"

薛冰蟾将璇玑匣残片按在棺椁上。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棺盖缓缓移开一条缝。里面既没有尸骨也没有珍宝,只有一卷竹简浸泡在暗红液体中。孟九皋刚碰到竹简就缩回手——那液体是活墨!

"《非儒》......"老儒生声音发颤,"墨家批判科举的禁书!"

陈砚秋却注意到竹简旁的小瓷瓶。瓶身标签写着"景佑三年进士试",正是礼部地宫里见过的血卷容器。但这一瓶的液体格外粘稠,表面还浮着层金粉。

文雁回的青铜镜光束突然刺入水中。陈砚秋本能地举起瓷瓶遮挡,金光与血墨相撞的瞬间,整个河底沸腾起来!无数气泡从沉船缝隙喷出,每个气泡里都包裹着残缺的考卷。

"原来如此......"孟九皋在混乱中大喊,"活墨是用落第者的血泪熬制的!"

薛冰蟾已经展开《非儒》。竹简上的字迹遇水不化,反而愈发清晰。陈砚秋瞥见几行触目惊心的文字:"儒者设科取士,实为收天下英才而锢之......"突然一支弩箭射穿竹简,将《非儒》钉在沉船龙骨上。

韩似道的紫袍在水中如毒蘑菇般展开。他手中拿着特制的弩机,第二箭已对准陈砚秋眉心。文雁回则缓缓下沉,青铜镜后的独眼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把癸字眼珠交出来。"韩似道的声音通过某种水传音装置清晰可闻,"否则让你爹永世不得超生!"

陈砚秋握紧瓷瓶。父亲的身影在记忆里浮现,那个雨夜用船钉刻字的漕工,那个至死都惦记着"明年考题"的父亲......他突然笑了,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拔开瓶塞,将金粉血墨一饮而尽!

世界在眼前扭曲。

陈砚秋看见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回:父亲在题船底部刻下的记号、孟九皋在鬼市画的九宫格、文雁迟铜尺里藏的名单、慈恩寺经卷夹层中的关节暗号......所有碎片拼合成完整的图景——

"癸"不是序号,而是天干最后一字。

它代表的是整个科举系统的终极秘密:每十年一次的"大比",礼部会用特殊方式记录所有考生的命格。而千眼系统,正是用来监控这些"人形卷宗"的装置!

"韩大人!"文雁回突然惊恐地后退,"他喝了守宫血墨......"

陈砚秋的皮肤开始泛出金光。他看见水中悬浮的每一个气泡里,都映出不同年份的科举场景。而所有画面中央,都有个穿紫袍的身影——韩似道,从二十年前的青袍小官到如今的判礼部事,他一直在操控这一切!

"癸字房考生陈砚秋——"

陈砚秋的声音在水中化作雷鸣。沉船周围的铁链寸寸断裂,青铜棺椁轰然开启。《非儒》竹简上的文字一个个飞起,印在扑来的朱衣吏额头。韩似道终于露出惧色,他的弩箭在触及陈砚秋身体前就化成了粉末。

文雁回却反常地平静下来。状元郎摘下青铜镜,露出黑洞洞的眼眶:"看到了吗?明年考题......"

他的身体突然膨胀爆裂。血雾染红整片水域的瞬间,陈砚秋听见了父亲完整的话语:

"砚秋,看清明年的考题——在你自己身上!"

汴河水重新合拢。

陈砚秋浮出水面时,正赶上放榜日的晨钟响起。贡院方向飘来漫天纸灰,那是焚毁的落第卷宗。薛冰蟾拖着昏迷的孟九皋爬上岸,璇玑匣的残片已经全部耗尽。

远处画舫燃起大火,韩似道的紫袍在烈焰中格外刺目。陈砚秋摸了摸后背已经愈合的伤口,那里曾经嵌着青铜钥匙,如今只剩下个"癸"字形的疤痕。

雨停了。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他看见汴河两岸站满了人——有穿襕衫的举子,有粗布短打的漕工,甚至还有几个戴枷锁的罪官。所有人都在仰望天空,那里有无数燃烧的考卷正化作灰蝶纷飞。

薛冰蟾递来半块没烧完的竹简。陈砚秋擦去上面的水渍,露出《非儒》最后一段话:

"故圣人以百姓为刍狗,而儒者以英才为血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