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地牢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在子时的更鼓声中愈发刺鼻。陈砚秋立在囚室外的火把光影里,看着水洼中自己扭曲的倒影——水面浮着一层诡异的银蓝色油脂,将火光折射成星子般的碎芒。倒影旁飘着半片鱼子笺,是从程颢断落的玉带夹层中漏出的,笺上茶汁密文正被油脂慢慢晕开:"朱衣夜审,活字为凭"。
"陈举人好眼力。"
沙哑的声音从囚室深处传来。陈砚秋握紧怀中的银印,印文"朱衣"二字透过布料灼烧着他的皮肤。火把突然噼啪炸响,爆出的火星照亮了铁栅后的身影——前科状元文雁回穿着素白囚衣,手脚却未加镣铐,反而用缂丝金线系在墙面的铜环上,每根丝线都绷得笔直,像琴弦般微微震颤。
"文状元可知今夜星象?"陈砚秋的靴尖碾过水洼,银蓝色油脂粘在鞋底,发出细微的虫鸣声。
文雁回抬起脸。这位曾经丰神俊朗的状元郎,如今左眼只剩个血窟窿,右眼瞳孔却异常明亮——眼底映出的不是火光,而是某种星辰的投影。他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被拔去两颗门牙的黑洞:"文昌入舆鬼,主......金榜题名者横死。"
地牢突然剧烈震动。墙面的缂丝金线齐齐断裂,文雁回跌坐在稻草堆上,从口中吐出一枚带血的铜钱——钱文不是寻常的"xx通宝",而是阴刻的"同文"二字。铜钱落地弹跳的轨迹诡异非常,每次触地都精准避开石砖缝隙中的蚁群,最终滚到陈砚秋脚边直立旋转,发出蜂鸣般的颤音。
"二十年前......"文雁回的独眼望向虚空,"礼部侍郎文彦博府上诞下双子,其一被调换成寒门弃婴......"
他的话被铁门开启的尖啸打断。赵明烛的猩红披风映入眼帘,但今日的枢密副使未着官服,反而穿了身朱红色的粗布囚衣——胸前用金线绣着獬豸踏龟的图案,与"秦州茶马司同文印"的印纽一模一样。更骇人的是他手中提着的青铜灯:灯盏做成浑天仪造型,但中央的"地球"被替换成了颗跳动的心脏!
"子时三刻到。"
赵明烛的声音比地牢的石头更冷。他将青铜灯挂在囚室铁栅上,灯光穿透文雁回的囚衣,在墙面投下清晰的骨骼阴影——那些骨头上密密麻麻刻着《论语》经文,所有"民"字都被凿成透光的小孔。更诡异的是脊椎骨第三节的位置,嵌着块青黑色的雷公墨,墨块上的天然纹路竟组成微缩的《璇玑图》!
陈砚秋的银印突然自行跳出衣襟。银印悬浮在空中,印文"朱衣"二字投射出血色光影,与青铜灯的光束在文雁回胸口交汇——皮肤下渐渐浮现出墨池九窍图的刺青,但"坎"位被替换成了茶马司的獬豸印!
"活字归位。"赵明烛从怀中掏出个青玉匣,"血榜当开。"
匣中不是血肉,而是数百个米粒大小的活字——每个活字都是用婴孩指骨雕刻的《春秋》单字!这些骨活字被倾倒在文雁回身上,竟如活物般钻入他的七窍。状元郎发出非人的嚎叫,皮肤下凸起游走的字块轮廓,最终在右手食指处凝结成个"狩"字。
陈砚秋的剑锋抵住赵明烛咽喉:"二十年前的调包案?"
"不是调包......是同文种!"枢密副使狂笑着扯开囚衣。他的胸口赫然刺着与文雁回相同的墨池九窍图,但"离"位嵌着块雷公墨,"当年用三百寒门胎儿养蛊,唯有他俩活下来......"
文雁回突然安静下来。他折断自己凸起"狩"字的食指,骨缝中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带着松烟墨香的黑色液体。这液体在地面蜿蜒成《春秋》僖公二十八年的经文,但"天王狩于河阳"的"狩"字不断变换字形——时而为"守",时而为"兽",最终定格成个前所未见的异体字:上半"同"下半"文"!
青铜灯的心脏突然爆裂。飞溅的血肉在墙面组成星图,而文雁回皮肤下的骨活字全部涌向喉咙——他吐出一团缠绕着金线的血肉,表面浮现出完整的《景佑乾象新书》超新星记录。
陈砚秋的银印坠入这团血肉。印文"朱衣"与异体"同文"字相触的刹那,地牢所有火把同时熄灭。黑暗中,无数萤火虫般的绿点从石缝钻出——是雷公墨的粉末在自行发光!
这些绿光微粒在空中组成金明池的微缩景观:临水殿是"同"字,宝津楼是"文"字,仙桥是"共"字,白虎舟是"轨"字。而池中央浮起的诗碑,碑文不再是《鹧鸪天》,而是用虫书写的四句谶言:
**"同文种 诗碑榜"**
**"朱衣审 墨池光"**
**"活字骨 星象藏"**
**"寒门啼 血字章"**
赵明烛的狂笑变成了惨叫。他的墨池九窍图刺青正在剥落,皮肤下钻出无数丝虫——每条虫体都背负着个落第举子的姓名。文雁回却平静地拾起银印,将印面按在自己空洞的左眼眶:
"陈兄看好了......"
银印吸收了眼窝的血肉,突然浮现出完整的印文——
**"寒门初啼"**
这四字映在墙面星图上,所有"星辰"同时坠落。雷公墨绿光汇聚到文雁回右眼,他的瞳孔渐渐变成青黑色,眼底浮现出二十年前的场景:
雪夜的开封府衙,身穿朱衣的官员将两个婴儿放在铜匦两侧。左侧锦缎襁褓里的孩子被刺上墨池九窍图"离"位,右侧粗布包裹的婴儿则被刺"坎"位。铜匦中响起非人的咀嚼声,而衙堂梁上悬着的诗碑,正滴落黑色的墨汁......
"诗碑为皮,活字为骨。"文雁回的独眼流下血泪,"所谓金榜题名,不过是往我们血肉里刻字。"
地牢深处突然传来琵琶弦断的铮鸣。陈砚秋的后背刺青剧烈灼痛——墨池九窍图的所有窍穴同时贯通,血箭喷射在墙面星图上。那些雷公墨星辰遇血即燃,火焰中浮现出数百个落第举子的面容,每张脸都在重复同一个口型:
**"冤"**
赵明烛的惨叫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已化为一滩蠕动的活字,每个骨块都刻着《论语》单字。而文雁回拾起那枚带血的"同文"铜钱,轻轻按进自己空洞的左眼窝:
"告诉薛姑娘......"状元郎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朗,"《璇玑图》的诗眼,在秦州茶马司的......"
他的右眼突然爆裂。飞溅的体液在空中凝成个陌生的星象——文昌六星与鬼宿四星组成某种奇异图案,而一颗拖着蓝焰的彗星正贯穿这个图形。陈砚秋认出这是《景佑乾象新书》未记载的星变,但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彗尾扫过的轨迹——
那分明是"寒门初啼"四字的草书写法!
银印突然从文雁回眼窝跳出。印文不再是"寒门初啼",而是变成了"子时三刻"。陈砚秋接住银印的刹那,整座地牢的墙面开始剥落,露出后面埋藏的十二口黑漆箱子——与宣德门前地窖中的箱子一模一样,但箱盖刻的是《诗经》而非《论语》。
最近一口箱子的锁"咔嗒"弹开。里面蜷缩着具婴儿干尸,怀中抱着片雷公墨,墨上刻着《周易·革卦》的爻辞:
**"大人虎变 其文炳也"**
干尸的右手食指,以那个熟悉的怪异姿势弯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