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云湄 作品

第213章 七朝未动悲彻骨,半鬓成霜葬此心

突然——

“噗——!”

裴云深身体猛地一弓,仿佛心脏被最狂暴的力量生生撕裂。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毫无预兆地、猛烈地喷涌而出。

那鲜血的颜色,与他身上那象征着极致喜悦与圆满的、刺目的大红喜服,一模一样。

猩红、灼热、绝望。

温热的血珠溅落在他怀中叶溪浅苍白冰凉的脸颊上,也染红了她嫁衣上精致的金线刺绣。

如同最残酷的讽刺,将喜庆彻底浸染成一片死寂的殷红。

这口心头血喷出,仿佛带走了他所有的生机。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灰败如金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

只剩下嘴角不断溢出的、刺目的鲜红。

那双深邃的眼眸,曾盛满对她的深情与洞悉一切的悲凉。

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死寂,仿佛所有的光都在叶溪浅闭眼的刹那被彻底抽走。

只余下望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就在这时,天空仿佛也感应到了这人间至痛。

细小的、冰冷的白色颗粒,开始悄无声息地飘落。

起初只是零星的雪沫,很快,便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鹅毛般的大雪。

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了回廊的青石板,覆盖了庭院中喜庆的红绸。

也温柔地、冰冷地落在裴云深染血的肩头。

落在他怀中叶溪浅毫无生机的、苍白的容颜和乌黑的发间,试图掩盖那刺目的血迹和绝望。

天地间,瞬间被一片苍茫的纯白笼罩。

喧嚣的喜乐早已停歇,宾客的惊呼和悲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裴云深就这样跪坐在冰冷的、渐渐被白雪覆盖的地面上,如同化作了亘古不化的石雕。

他双臂依旧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般,紧紧地抱着怀中身着嫁衣的爱人。

仿佛要将她冰冷的身体重新捂热。

仿佛只要抱得足够紧,就能阻止她灵魂的离去。

漫天大雪,无声飘落。

覆盖了廊檐,覆盖了庭院。

也覆盖了那一对紧紧相拥、红白交织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

唯有大雪纷飞,无声地见证着这场盛大婚礼骤然落幕的、彻骨的绝望与永恒的冰冷。

裴云深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已与他无关。

只剩下怀中这具渐渐冰冷的躯壳,和他自己那颗随着她一同停止跳动的心。

他就这样跪坐在冰冷的地上。

在漫天风雪中,紧紧抱着怀中身着嫁衣、却已气息全无的叶溪浅。

整整一夜。

他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一动不动。

任凭刺骨的寒意侵入骨髓。

任凭大雪覆盖了他的肩头、发顶。

也覆盖了怀中爱人苍白的面容。

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只集中在怀中那具身体上。

清晰地感受着那曾温暖他生命的体温,一丝丝、一点点地流逝殆尽,最终变得比这冬雪更加冰冷。

感受着那曾柔软依偎他的娇躯,在严寒和死亡的侵蚀下,逐渐变得僵硬、沉重。

再也无法给他丝毫回应。

他自己也仿佛随着她一同死去。

身体冰冷、紧绷、僵硬,血液似乎都已凝固。

那身刺目的红喜服,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凄艳而绝望。

满堂的宾客早已在惊惶和哀戚中悄然散去。

只留下这空旷死寂的回廊,和这对被红白两色包裹、凝固在时间里的身影。

第二日清晨,天色依旧阴沉。

裴云槿红肿着眼睛,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小心翼翼地走近。

她希望哥哥多少能吃点东西。

然而,当她抬起泪眼看向廊下那个依旧维持着跪抱姿势、仿佛与风雪冻成一体的人时。

目光触及他的头顶,瞬间如遭雷击。

手中的瓷碗“哐当”一声摔落在地,热粥溅了一地。

“哥……哥哥?”

裴云槿失声惊呼,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心痛而扭曲。

只见裴云深原本乌黑如墨的发间,竟在一夜之间,生出了大片刺目的银白。

那白发并非零星几缕。

而是如同被霜雪骤然侵染,覆盖了他近半的头颅。

黑与白,绝望与死寂,在他头上交织成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一夜白头!

巨大的悲恸,竟在短短一夜之间,熬干了他半生的精血。

裴云槿踉跄着扑到他面前。

看着哥哥那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容颜和满头刺目的华发,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颤抖着手想去触碰那冰冷的白发:“哥哥……你的头发……”

裴云深却仿佛没有听见。

他的目光依旧空洞地落在怀中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

对自身的变化毫不在意,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仿佛那满头的白发,那失去知觉的四肢,那空荡荡的躯壳,都已与他无关。

日升月落,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整整七日。

裴云深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如同最忠诚的守墓人,抱着他冰冷的爱人,在廊下度过了七个日夜。

他不言不语,不饮不食。

如同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变成了一具仅凭执念支撑的行尸走肉。

生命的气息在他身上迅速流逝。

嘴唇干裂,脸色灰败。

唯有那双空洞的眼睛,还固执地凝视着怀中的人。

裴云槿看在眼里,痛彻心扉。

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哥哥必死无疑。

因此第七日清晨,她再次来到裴云深面前。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沙哑而坚定的声音:“哥哥!”

她跪在他面前,双手用力抓住他冰冷僵硬的手臂,试图唤醒他:“让嫂嫂……入土为安吧!你难道要一辈子都这样抱着她吗?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吗?”

裴云深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焦点。

裴云槿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恳求,字字句句直指他内心最深的痛处:“哥哥!你忘了嫂嫂临终的遗言了吗?她让你好好活着!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这样糟践自己啊!你难道要让嫂嫂在九泉之下……也为你日夜悬心,不得安宁吗?”

“入土为安”四个字,像是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裴云深那一片死寂的心湖。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双空洞了七日的眼眸,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视线第一次从叶溪浅的脸上移开,落在了裴云槿泪流满面的脸上。

那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茫然。

裴云槿看到他终于有了反应,心中又痛又急。

再接再厉,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哥哥!我们……我们安葬了嫂嫂吧!好不好?让她安息……不能……不能再让她一直这样了……这对嫂嫂……太残忍了……哥哥,求你了……好不好?”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终于,一个干涩沙哑到几乎不成调的声音。

极其微弱地从裴云深干裂的嘴唇中艰难地挤出:“……好……”

只是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

裴云槿瞬间泪如泉涌。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裴云深冰冷的怀里。

紧紧抱住他僵硬的身体,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哥哥!你不会孤单的!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一直一直!哥哥……我的哥哥啊……”

裴云深被她紧紧抱着,身体依旧僵硬冰冷。

他迟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手臂。

最终,也轻轻回抱住了哭得浑身颤抖的妹妹。

只是,那双刚刚恢复了一丝焦距的眼眸深处,依旧是望不到尽头的死寂与荒芜,没有丝毫光亮。

仿佛所有属于“裴云深”的生机与情感,都已随着怀中那人一同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