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就是我的新室友吧?云落?”一个清脆明亮的声音像阳光一样刺破了室内的沉寂,也打断了云落试图平复的心绪。
云落倏地睁开眼。靠窗另一个空置的书桌前,站着一个高挑的女生。她穿着宽松舒适的涂鸦t恤和破洞牛仔裤,一头挑染了几缕蓝紫色的短发根根精神地竖着,显得活力四射。她正抱着一只巨大的、几乎有半人高的毛绒熊玩偶,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热情笑容,露出一颗俏皮的虎牙。她整个人像一颗刚被投入水中的泡腾片,瞬间让安静的宿舍空间充满了活泼的气泡。
“我叫夏安!夏天的夏,平安的安!”她几步就跨到云落面前,空着的那只手大大方方地伸过来,笑容灿烂得晃眼,“以后咱们就是‘同居密友’啦!多多关照!”她说话语速很快,带着一种自来熟的感染力。
云落看着伸到面前的手,那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涂着透明的亮油。她迟疑了一下,才伸出自己冰凉的手指,轻轻握了一下。夏安的手温暖干燥,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你好,云落。”她低声回应,声音还有些微不可查的紧绷。
“别这么拘谨嘛!”夏安毫不在意她的冷淡,把那只巨大的毛绒熊“咚”地一声放在自己床上,占据了小半张床铺,然后自来熟地环顾四周,“啧啧,咱这宿舍条件还行!就是小了点儿。对了,你睡那张床啊?靠窗挺好,采光棒!就是夏天可能热点儿…对了,你哪个专业的?我是美术系的,油画方向!”她像只精力充沛的小鸟,叽叽喳喳,话题跳跃极快。
“音乐系。”云落简单地回答,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那本《夜莺》乐谱静静地躺在阳光里,像一块沉默的界碑。
“哇!音乐系!”夏安的眼睛瞬间亮了,凑到云落桌边,目光灼灼,“太棒了!以后咱们宿舍就有背景音乐了!你会什么乐器?唱歌肯定也很好听吧?我刚回来的时候听陈晨说你去参加‘星海之声’面试了?怎么样怎么样?”她的热情扑面而来,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招架的好奇。
“星海之声”四个字像针一样刺了云落一下。面试时的窒息感、苏曼那探究的目光、以及紧随其后的冰冷窥视瞬间回笼。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乐谱的边缘,仿佛在汲取一丝力量,微微侧过身,避开夏安过于灼热的视线,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只是去试试。结果还不知道。”
夏安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回避,依旧兴致勃勃:“‘星海之声’超难进的!能去试就很厉害了!对了,说到陈晨,”她话题又是一转,带着点八卦兮兮的兴奋,“她刚才还跟我聊了一会儿,说你是她高中死党,人超好,就是有点安静。她还说——”夏安压低了一点声音,模仿着陈晨那副神秘兮兮的语气,“‘落落身上可有故事呢!’”
云落的心猛地一紧,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陈晨…她知道了多少?又说了多少?那些“故事”是她拼命想要埋葬的过去。
夏安没注意她瞬间的僵硬,自顾自地继续爆料:“她还说,最近好像有人在打听你哦!不是咱们学校的,感觉怪怪的。”她歪着头,努力回忆着陈晨的话,“好像是什么…校外人士?在跟宿管阿姨还有几个学生会的学长学姐套话,问今年音乐系新来的转学生情况,特别是…嗯…一个姓云的女生?”
最后几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云落的耳朵!她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褪去了最后一点血色,变得惨白如纸。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微微放大,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是她!就是那些人!那个灰色连帽衫!他们不仅在监视,还在明目张胆地打听她!他们想干什么?摸底细?确认她的位置?还是…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新环境的短暂安宁假象被彻底撕碎。云家的人,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已经将触手伸到了她的宿舍楼下!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玻璃缸里的鱼,一举一动都被清晰地窥视着,无处可逃。“云落?你怎么了?”夏安终于察觉到她的异样。眼前的女孩脸色白得吓人,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悸和恐惧,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小兽。这反应…太不对劲了!夏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关切和一丝不解,“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不舒服?我说错什么了吗?”她有些手足无措。
云落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用力咬住下唇,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拉回一丝清明。不能慌!不能在陌生人面前暴露太多!她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像受伤蝶翼般剧烈颤动,遮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她强迫自己松开攥紧的拳头,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
“没…没什么。”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明显的颤音,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可能是…有点累了。刚来…不太适应。”她慌乱地转过身,假装去整理桌上那几本乐理书,手指却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发抖,书本的边缘磕碰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夏安看着她明显逃避和掩饰的动作,眉头微蹙。她性格开朗热情,但并不迟钝。云落这种近乎惊恐的反应,绝对不是因为简单的“累了”或者“不适应”。再联想到陈晨之前那句意味深长的“有故事”,以及她提到的校外人士打听……夏安心里咯噔一下,某种不太好的预感浮上心头。这个看起来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室友,似乎真的背负着一些沉重的、不为人知的东西。她识趣地没有再追问,只是语气放得更柔和了些:“哦哦,那…那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就在这儿。”她指了指自己靠窗的位置,然后抱起她那巨大的毛绒熊,坐回自己床上,假装摆弄手机,只是眼角的余光,忍不住担忧地瞟向那个单薄而紧绷的背影。
宿舍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阳光依旧温暖,桂花的香气依旧清甜,但空气里却仿佛多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云落背对着夏安,僵直地坐在书桌前,手指机械地抚平书本的封面,目光却空洞地落在摊开的《夜莺》乐谱上。复杂的音符在她眼前扭曲、跳动,如同她此刻混乱的心绪。校外人士…打听…姓云的女生…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她的神经上。恐惧如同藤蔓,在心底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该怎么办?告诉蒋耀?可蒋耀…他此刻在哪里?他的“安全模型”能抵挡住这种渗透吗?她甚至不敢拿出手机。
就在云落被巨大的不安吞噬时,她的手机在口袋里突兀地震动起来,打破了死寂。她像受惊般猛地一颤,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陈晨的名字。
“喂?”云落几乎是立刻接通,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落落!是我!”陈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那副活力满满的调子,但云落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严肃和急切,“你在宿舍吧?方便说话吗?”
“嗯,在。你说。”云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夏安也抬起头,好奇地看向她这边。
“我刚从小道消息贩子老k那儿出来!”陈晨语速飞快,带着“百事通”特有的情报兴奋感,但刻意压低了声音,“你猜怎么着?还真有人花钱在打听你!不是咱们学校的!老k说,对方出手还挺大方,就为了问清楚两点:第一,音乐系那个新来的转学生云落,具体住哪栋楼哪个宿舍;第二,她平时跟哪些人走得近,特别是…有没有一个姓蒋的男生经常来找她!”
轰——!
陈晨的话像一道惊雷,在云落耳边炸响!对方不仅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的专业,甚至连蒋耀的存在都……!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让她如坠冰窟。这不是简单的监视了!这是有目的、有组织的调查!他们想知道她的具体位置,想摸清她和蒋耀的联系!他们要干什么?强行带走她?还是…对蒋耀不利?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眼前甚至出现了片刻的眩晕。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落落?落落你还在听吗?”陈晨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呼唤。
云落猛地回过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异常艰涩:“在…我在听。然后呢?老k…他说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切!老k什么人你还不知道?给钱就办事,但嘴巴也严得很!”陈晨的语气带着一丝邀功般的得意,“他跟我关系铁,知道咱俩是一伙儿的,才偷偷告诉我的!他当然没把咱们宿舍号告诉对方!只说大概是e区女生宿舍楼群。至于蒋耀…他更不会乱说!只含糊说好像有个挺高的男生偶尔在楼下出现过,具体是谁不清楚。不过…”
陈晨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带着一丝忧虑:“落落,这事儿不对劲!绝对不对劲!老k说那打听的人,虽然穿得普通,但说话做事那感觉…啧,不像学生,也不像普通混混,透着一股…一股特别‘专业’的冷劲儿。你最近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还是…以前的事儿?”陈晨压低了声音,最后几个字问得小心翼翼。她想起了高中时云落那些讳莫如深的过去,想起了那个总是沉默守护在阴影里的蒋耀。
云落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专业…冷劲儿…这就是云家二叔派来的人!干净利落,不择手段!老k的含糊其辞能挡多久?他们既然能查到老k,自然也能查到别人!e区女生宿舍楼群…范围已经缩得很小了!她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聚光灯下的猎物,周围是虎视眈眈的猎手。
“我…我不知道…”云落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无助感几乎将她击垮,“陈晨…我…”
“别怕!”陈晨在电话那头斩钉截铁地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可靠,“有我在呢!我这‘包打听’的外号不是白叫的!我这就去发动我的情报网,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我陈晨的死党!你待在宿舍,锁好门,哪儿都别去!等我的消息!”陈晨的声音带着一种江湖儿女般的豪气和义气,瞬间给了慌乱中的云落一丝微弱但真实的支撑。
“嗯…谢谢你,陈晨。”云落哽咽着,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冲淡了些许寒意。
“跟我客气啥!挂了!等我消息!”陈晨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宿舍里再次安静下来。云落握着已经挂断、屏幕暗下去的手机,像握着一块滚烫的烙铁。她缓缓放下手臂,身体依旧僵硬。陈晨的情报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她对新环境最后一丝天真的幻想。阴影无处不在,危险如影随形。
夏安坐在自己床上,虽然听不清电话内容,但云落那瞬间惨白的脸色、颤抖的声音和通红的眼眶,以及她最后那句带着哭腔的“谢谢你,陈晨”,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夏安的心也跟着揪紧了。她看着云落单薄而颤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云落…你…没事吧?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云落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她现在什么也不想说,巨大的疲惫和恐惧攫住了她。她需要时间消化这冰冷的现实,需要思考对策。她默默地伸出手,将桌上那本摊开的《夜莺》乐谱,轻轻地、郑重地合上。泛黄的封面在阳光下显得脆弱而沉重。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楼下是熟悉的宿舍楼间的小径,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谈笑声隐约传来。阳光依旧明媚,桂花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投下摇曳的树影。一切看起来如此平静美好。
然而,就在这片平静的树影之下,在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或许正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潜伏的毒蛇,死死地锁定着这扇窗户。云落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些树影婆娑的角落,扫过远处楼宇的阴影,仿佛想穿透这表象的宁静,揪出那隐藏在暗处的窥视者。指尖紧紧扣着冰凉的窗台边缘,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新巢的墙壁,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