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流 作品

第234章 走出那条街

第二百三十四章 走出那条街

几天后,她在画室的展墙上挂上了几幅未展出的画。

访客进入画室时,都在那幅自画像前站了很久。

有一位来自远方的女性策展人看着那幅画,忽然问。

“你为什么选的是素白?”

宋意想了想,说。

“因为这是我最真实的底色!”

“不是空白,而是干净!”

对方看着她,点头。

“你的画,让我想起一句话!”

“疼痛不是结局,成为你自己才是!”

宋意笑了一下。

“是啊!”

“而我,现在,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

“所以我可以继续画,也可以好好活!”

“哪怕不再有谁在看!”

“我也会,为自己继续!”

五月的旧金山阳光温柔清亮,空气中带着刚刚剪过草的香气,混合着街角小咖啡馆烘焙的甜味,整座城市仿佛一块被温水洗过的绵布,柔软、洁净,散着岁月的温度。

宋意坐在画室的长桌前,桌面摊开一张新画布,左手边是一整排整齐摆放的铅笔、水彩、干粉和她惯用的炭笔,右边是她刚整理完的计划手稿和午后刚从社区书店带回的一本《身体的记忆》。

她没急着落笔,只是静静坐着,翻开那本书,读着书页中一句句与“创伤”有关的段落。

那些文字用极为克制却精准的语言,描写着人在沉默中如何逐渐与自身和解,不是靠“忘记”,而是靠“面对”。

她读到其中一段时轻轻地合上了书页:

【我们以为走出过去是擦掉它,但其实真正的离开,是把它安放在身体里的某个角落,允许它在那里,却不再掌控你的人生!】

她把书推到一旁,拿起画笔,在画布上勾出一个细小的人影。

那是她第一次画出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是伤痕累累的,也不是站在风里不动声色的,而是一个坐在自己搭建的小屋前,脚下是斑驳阳光,窗边有一只猫在打盹,肩上落着一根风吹来的羽毛。

她给这幅画起了个名字:《轻身》。

不是“重生”。

不是“新生”。

是“轻身”—

是她终于可以把过去那些压在骨头上的重物卸下之后,那种呼吸被完整释放的状态。

她画了两个小时,没有任何中断。

画完时,天色已将晚未晚,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斜地洒进来,打在她的手背上,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好像从未这样安稳地活过。

没有人在看她,也没有人在等她。

她只是坐在这里,为自己画下一刻自由。

晚上,王思远回来得比平时晚一些。

他进门时宋意正坐在厨房的小吧台前泡茶,屋里已经点起柔光灯,窗外的夜色沉静而温润。

他放下外套,走过去环住她的腰,头贴着她的肩。

“今天画了吗?”

“画了!”

“怎么样?”

“画得很轻!”

“轻?”

“嗯!”她侧头看着他,眼角藏着一丝疲倦却不显压抑。

“我不是那种每一笔都带着沉重信念的画家了!”

“我现在只是想,画一画那些我想留下来的画面!”

“一个人坐在风里、猫趴在椅子上、热汤冒着雾气、窗边的影子静静地落在墙上!”

“这些场景,很多年前我不觉得它们重要!”

“那时我满脑子都是伤口、证明、表达和呼喊!”

“我以为非得撕开点什么,画才有价值!”

“可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在证明我‘存在’!”

“而现在,我不需要证明了!”

“我知道我存在!”

王思远听着她说话的语气,轻轻应了一声。

“你现在的画,比从前更安静,但也更有力!”

“你以前的画,是喊出来的!”

“现在的画,是沉进去了!”

宋意笑了一下,没说话,只将茶递给他。

“尝尝我今天新买的红玉,香气很稳!”

他尝了一口,轻声赞道。

“好!”

两人一同坐在沙发上,晚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帘子轻轻晃动,一只流浪猫趴在窗沿外,不时探头看一眼屋里。

宋意起身,走过去将窗开了一道缝,放了一小碟牛奶在窗台。

那只猫有点犹豫地后退了一步,过了一会儿,还是慢慢靠近,低头喝起牛奶。

“你还记得吗?”宋意转头看着王思远。

“以前我不敢给猫放吃的!”

“嗯!”

“我那时候怕猫怕狗怕风怕陌生人!”

“我甚至怕阳光!”

“怕被照着!”

“觉得只要我站在光底下,就有人会来把我推回角落!”

“现在我愿意被看了!”

“不是想被注视!”

“是我终于不怕被光照了!”

王思远将她的手牵进掌心,安静地说。

“你现在,是光!”

“你不用再躲!”

“你就是那个能照别人的人!”

宋意看着他,眼神澄澈。

“我以前老问自己,如果当年没有经历那些事,我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后来我不再问了!”

“不是我不在意!”

“是我不再需要答案了!”

“我接受了这一切是我成长的一部分!”

“它让我变得不一样了!”

“但它没有毁掉我!”

王思远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让我佩服吗?”

“什么时候?”

“是你不再用愤怒来维持清醒的时候!”

“是你能心平气和地说出那些过去,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那时我就知道,你真的好了!”

宋意将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稳重的心跳,像是某种温柔而低声的确认。

那晚他们早早地入睡,没有梦,也没有深夜醒来的惊扰。

第二天清晨,她早早醒来,天还未亮,窗外只有鸟声和风声。

她坐在床头的软椅上,看着天边一点点泛白,然后起身,走进画室。

她提笔写下一段话:

【我曾以为我需要很多东西才能成为“我”:需要名字、身份、爱、注视、成就、证明。

但现在我知道,我只要愿意睁眼迎接明天,那就是“我”!】

她写完,把那张纸贴在画架旁。

那天她画了很多张画,每一幅都很小。

画的是早餐桌上的花、洗衣篮边的袜子、镜子中斜斜落下的光。

那些画没那么“艺术”,但她笑着画下每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