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流 作品

第237章 归来者

第二百三十七章 归来者

她是宋意。

是归来者,也是出发者。

她在,光也在。

巴黎的四月并不温暖,风还带着初春的凛意,街角的树抽了芽,却未开花。

宋意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站在学院展厅中央,安静地巡视每一寸空间。

她不是第一次布展,却第一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将自己最私密、最温柔的创作铺展开来。

她没有选择那些技法复杂、构图完满的作品,也没有展示她在高光时刻创作出的热门画作。

她展出的,是那本“私藏本”里选出的十六张画。

其中有一张,是那幅《跪坐者》。

她在那幅画的标签上只写了两个字:“曾经”。

没有解释,也没有命名。

但每个来参观的人都停在那张画前,久久不语。

她站在一旁,不说话,只默默看着他们看画。

有时会有观众回头看她一眼,她也只是微微一笑,不回应他们眼中的“你画的是不是你自己”,因为她已经不需要去说明。

她曾经就是那个人,现在已经不是了。

她把她画下来,不是为了审判,也不是为了纪念。

是为了安放。

展览第一天结束的时候,有一个女孩追上她,在她快要走出展厅时轻声喊住:“宋意老师!”

宋意回头,眼神温和。

“可以……抱一下你吗?”

宋意愣了一下,随即张开了手臂。

那女孩扑进她怀里,轻轻地、很紧地抱了她一下,然后哽咽着说:“谢谢你画下她!”

“我以为我一直是孤独的!”

“但我今天知道,我不是唯一一个跪在地上的人!”

“有人也跪过,站起来了!”

宋意没有说话,只是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她那些在夜里一笔一笔画下来的自画像,不是画给她自己看的。

是为了另一个在黑暗中找不到路的人,知道这条路并不只有她一个人走。

她走出了,别人也可以。

课堂开始后,她照常上课,讲构图、讲形式,也讲“视觉里的情绪承载”。

有一天她给学生布置了一个作业,让他们回家画一张“我一直想说的话,但没有说出口”的画。

学生们一开始很迷茫,不知道该从哪里落笔。

她没解释,只轻声说:“你不用想别人看不看得懂,只要你自己明白你画了什么,那就已经足够了!”

那堂课结束后,一个学生在课后留下来,递给她一张画。

画上是一张牙齿紧咬的嘴,嘴角带血,后面是一堵灰墙。

她问:“你想说什么?”

学生抬头看她,眼圈泛红:“我想说‘别再打我了’,但我没敢!”

宋意点点头,说:“你已经说出来了!”

她没有再多说。

她知道,她不能也不应该去干预别人的人生路径。

她只是把她的画放在那里。

谁愿意靠近,它就可以成为一把梯子。

谁还走不出,它也不会变成一座枷锁。

她给学生的结课寄语是:

“愿你画画不是为了表现得有多好,而是你愿意在画里做自己!”

那段时间,她过得极为简单。

她不再追热点,不发社交媒体动态,只早上上课,下午在画室画画或看书,偶尔会去附近的街角菜市挑一束刚上市的紫丁香。

她甚至养了一只流浪猫,一只纯黑的小猫,原本瘦得皮包骨,被她带回家后,慢慢养出了光亮的毛。

她给它取名“灰灰”。

不是为了刻意,而是因为那是她喜欢的“过渡色”。

不是彻底的黑,也不是干净的白。

是混杂,是模糊,是缓慢的接受。

就像她现在的状态。

不再锋利,也不再纯净。

她是一个拥有过去的人,一个带着记忆活着的人,但她不再让那些记忆定义她的所有表达。

有一天下午她坐在画室的地板上,抱着灰灰晒太阳,猫趴在她怀里睡得沉,她就一手轻轻抚着它的背毛,一手翻着一本法国当代女性艺术家的访谈集。

其中有一段话,让她看了很久:

【我们习惯将创伤描绘成阴影,但我更愿意把它视为一块沉进骨血的墨痕。

它不会消失,但你可以选择,把它转译成图像,而不是声音。

图像不需要说话,它只要被看见!】

她拿笔写下这句话,贴在画室的门背后。

以后进门前,她都会看到。

那是她对自己最温柔的提醒。

五月末的一个清晨,王思远从m国飞来。

她接到他的消息时正站在市场门口挑樱桃,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接起电话。

“我下飞机了!”他在电话那头说。

“你怎么提前来了?”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果子:“不是说六月初?”

“我想你了!”

那一刻,她忽然没再说什么,只在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

傍晚时他站在她门口,她打开门的时候,他手里提着她最喜欢的玫瑰橙黄配色的混搭花束,还有她念叨过的那本画册,跨洋带来。

他走进她的空间,看见墙上贴着的素描稿、半干的水彩、窗台的新花、角落里一沓画完未裱的练习。

他转头看着她,眼神柔得像海水。

“你真的过得很好!”

她没回答,只笑了一下。

“我总担心你还是一个人晚上会醒!”

“还是会不敢梦见以前!”

她看着他,眼神坦然:“我有梦!”

“但现在,醒来也不再害怕!”

他们在阳台上吃晚饭,夜色微凉,城市灯光点点,风吹得帘子扬起又落下。

宋意望着王思远,忽然轻声说:“我准备结束《私藏本》了!”

他愣了一下。

她继续说:“我觉得,我已经写完她了!”

“那个从我身体里走出来的‘她’,已经有了她完整的落幕!”

“她站起来了,也离开了!”

“我画了她的旅程,也陪她走完了路!”

“我不用再替她说什么了!”

“我只画我自己!”

王思远点头,眼里浮出一点难掩的感动。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他问。

她抬头:“什么样子?”

“你是一个终于能和自己独处,并且享受这份安静的人!”

她没有笑,也没有惊讶。

只是轻轻地、缓慢地,将眼前那杯白p萄酒送到唇边,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