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光照旧梦中
他靠在床头，呼吸轻浅，眼睛微阖，像是陷入一种既不属于清醒，也不属于梦境的模糊地带。
温雪梨坐在床边，手指轻轻覆在他被子上的掌心处，没有施力，只是放在那里，仿佛这个动作本身，就已经足够她存在的意义。
她已经数不清这样无声陪伴的夜有多少个了。
那些深夜的突发病发、清晨的恍然认错、还有那些痛彻心扉的辱骂和推搡，她一个都没忘，却也都不再计较。
她的世界，早已从“被爱”变成了“留在爱曾在的地方”。
凌晨三点，萧晨阳忽然转头看她，那一瞬间的眼神干净得令人心颤。
他的唇动了动，声音极轻：“你是不是……真的还在？”
温雪梨的心口一紧，眼睛几乎立刻红了：“我一直在啊！”
他缓缓抬手，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落在她的指间。
他的掌心干燥发烫，骨节凸显，没什么力气，却握得极紧。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说：“梦里你走了，我一直追不上！”
“我喊你名字，你不回头！”
“我以为你终于也不要我了！”
温雪梨想哭，却只笑了笑：“我什么时候真的走过？”
“我一直在你梦里，是你不肯睁眼！”
“你睁开眼看我，我就不再是她了！”
萧晨阳沉默许久，仿佛整个人都在回忆什么极其痛苦又极其遥远的碎片。
他低声道：“她……真的死了，对不对？”
“你说的是她，还是你自己？”温雪梨问。
“她！”他顿了一下，又说：“还有我！”
“我在她死的那天也死了！”
“剩下的这几年，是我用病撑出来的幻觉！”
“我是靠疯着，才不让她彻底离开！”
“你恨我吗？”
温雪梨摇头，眼中浮出淡淡的悲意：“恨过，但不现在了！”
“你折磨我，我以为你会看见我！”
“你不看我，我就故意模仿她的动作，说她说过的话，穿她穿过的裙子！”
“我把自己整成她，是因为我没有别的办法靠近你！”
“我不敢做我自己！”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多看我一眼！”
“但现在我敢了！”
“不是因为你终于认了我，而是我终于认了我自己！”
“你不爱我，我也活得下来！”
萧晨阳闭着眼，眼角落下两行清泪。
他没有哭泣的表情，只是那两滴泪，像是从多年沉积的废墟中被挤出的最后一寸热。
“我对不起她！”他说。
“我对不起你！”
“我连自己都对不起！”
温雪梨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你记得就好！”
“我不是要你道歉！”
“我只希望你记得！”
“记得有一个你辜负过的女人，最后还是替你留在了这个世界！”
“不是替她！”
“是替你！”
“替你撑着这个病体，撑着一个人的余生，等你哪天真的能再一次睁眼，知道你自己是谁！”
她说完这段话，病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清晨六点，护士推门进来为萧晨阳做例行体温检测时，他已经重新睡着，嘴角略略收紧，像是梦里还有未了的牵挂。
护士轻声说：“他这几天状态比之前好多了！”
温雪梨点点头：“嗯，他开始吃饭了，也开始听人说话！”
“那你是不是也可以轻松一点了？”
她笑了笑：“我不敢轻松！”
“因为我知道，他好一时，不代表醒得彻底！”
“他是醒了！”
“但还没学会活！”
那天中午，萧母又来了一趟，带着保镖、秘书和律师。
她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里面的温雪梨，一字一顿：“你照顾他这么多年，是有功的。
我不否认！”
“但现在萧家需要做一些调整！”
“康复计划需要规划，医疗账务、后续继承，你不适合再参与！”
“我给你一笔钱！”
“你拿着它，走出这扇门！”
“我会安排你在别的城市生活得很好！”
温雪梨没有立刻回应，她站起身，将床头被子拉平，替萧晨阳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药渍，然后转身看着萧母：“如果你觉得我留下是为了钱，你可以不必带这纸合同来！”
“我没想要进你们萧家的任何门！”
“我留在这儿，是因为你儿子除了我，再没人能叫得醒！”
“你们高高在上，嫌我脏，嫌我贱！”
“可你们在他疯了那年，跑了一个都不剩！”
“只有我，留在这儿！”
“所以我不走！”
“你把这份合同收回去！”
“你们萧家要保面子可以，但别拿我当代价！”
萧母的脸色一瞬间阴沉得吓人，抬手就要甩她耳光，却被护士拦住：“夫人，病人情绪不稳，我们不建议任何过激行为！”
温雪梨只是平静地低头，把地上的碗捡起来，走回床边坐下。
“你再气，也骂不动我了！”
“我不是以前那个躲在角落里学别人说话的女孩！”
“我现在就是我自己！”
“你看不惯我没关系！”
“可晨阳，他现在，只认我！”
萧母咬着牙，转身走了，脚步急促得几乎是踩在怒火上。
门关上时，病床上的萧晨阳睁开眼，眼神清亮，轻声说：“你为什么还不走？”
温雪梨侧头看他：“你刚才听到了？”
他闭上眼，低声道：“你说你现在就是你自己！”
“那你为什么，还用她的脸？”
温雪梨忽然有些哽咽：“因为我怕你连她的梦都不肯再做了！”
“我知道你不会爱我！”
“但我不想你彻底把她也忘了！”
“如果你醒来，却再也梦不到她！”
“那你活下去的理由就真的没了！”
“我就是那个梦的壳！”
“你梦着她，我替她陪你醒！”
“你忘了她，我替你记！”
“你放弃了，我替你扛！”
“你骂我、推我、折磨我，我都不走！”
“因为我认了！”
“你不认我，我认你！”
“我认你，是我愿意花一生守的人！”
萧晨阳看着她，良久，终于轻声开口：
“那你留下吧！”
“留到我能走出去！”
“哪怕那天来得太迟！”
“你也别先走！”
“我不认你！”
“可我愿意，让你在！”
“哪怕是替她，哪怕只是一具梦的影子！”
“你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