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没人再提她
这条弧线轻柔、拧曲,像是无意,又像是压抑多年之后终于涌出的意识。
那不是自然的风,而是她画下的记忆。
是曾经让她喘不过气的“期待”、“压迫”、“忍让”,也是推着她一路走来的“选择”、“觉醒”、“重塑”。
她画完后久久未动,似乎连指尖也被那一道细线绷住。
直到门外传来王思远的脚步声,他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而入,手中还拿着一只刚拆封的信封。
“巴黎那边来信了!”
宋意抬起头,声音低而稳。
“展期敲定了?”
“十月初!”
“主题呢?”
“他们尊重你的原案,就叫‘风的方向’!”
她轻轻点头,接过信封,随手搁到桌角,没打开。
她的动作慢极了,像是从一场很深的沉思中抽身。
“你在犹豫什么?”王思远问。
“不是犹豫!”
她看着那封信,眼里浮起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只是这一次,我不是为了被看见才去画的!”
“而是为了让我自己,确认我已经彻底走出来了!”
“以前的画,每一张都像是一封求救信!”
“而这一次—我想写一封告别信!”
王思远没有再说话,只是靠近她,在她肩头落下一个吻。
“你已经做到了!”
“现在的你,不需要任何人替你写信!”
“你是信本身!”
她没有出声,只是握着那封信,许久后,将它重新封进抽屉里。
她不急着回应这个世界。
她现在只想对自己回应。
深夜的康养中心却没有这样安静。
萧晨阳突如其来的失控,在一个下雨的夜里爆发得毫无征兆。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披着病号服赤脚奔下走廊,嘴里喊着“诗韵!别走!我错了—我错了!你回来!”,声音凄厉得几乎要割裂这栋灰白色的建筑。
值班医生被惊动,紧急推来镇静剂,而温雪梨,就站在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前,静静看着他奔跑的背影。
她没有追。
她也没有喊。
她的手臂上还有昨夜被他抓破的伤痕,手指因为握得太紧而泛白,她用力地咬住下唇,直到唇色褪尽、血腥味溢满口腔,才慢慢转身。
萧母也被惊动,匆匆赶来,怒斥医生管理不力,责问温雪梨为何不制止。
“你不是他最信任的人吗?”萧母的眼神几乎要剜进她骨头里。
“你不是一心想留在他身边?那你在他疯掉的时候做什么去了?”
温雪梨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那一眼冷得像是冬夜霜雪,将萧母那一声责问生生冻回了喉咙。
她轻声道。
“他不是信任我!”
“他是用我,把一个死人叫回来!”
“他不需要我在他身边!”
“他只要梦还在!”
萧母脸色一变,冷笑一声。
“你可以滚!”
“你不配说她!”
“她死了,你才活得像个人!”
温雪梨眼神微动,却没有任何愤怒。
她只是安静地站着,仿佛在听一句不痛不痒的旁白,许久才说。
“你儿子,也早就不是人了!”
她转身离开,留下萧母脸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
而病房里,萧晨阳终于被镇静药注入,整个人软倒在地,喃喃自语:
“她站在门口了,我看见她了……”
“她没走远,她还记得我……”
“她不说话,但她看着我……她原谅我了,对不对?”
“她不会走了……”
温雪梨站在门外,背贴着冰冷的墙,听着他声音一点点低下去,一点点含糊。
她闭上眼,一滴泪缓缓落下。
“她不会回来了!”
“你连墓都找不到!”
“而我……连做梦都不敢!”
第二天清晨,宋意整理画册时,忽然在最底下翻出一张很旧的素描—那是她在假死前最后一次画下的自画像。
那时候的她眉眼柔顺,眼神空洞,整幅画都是灰调。
她望着那张画看了很久,最后轻轻将其取出,放进信封。
“这幅画,我准备寄去巴黎!”她对王思远说。
他有些诧异。
“不是你现在画的?”
她点头。
“我要让他们看见我从哪里来!”
“也看见我现在站在哪里!”
“这是完整的一条线!”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再颤抖。
她不再是躲着过去的宋意。
她是在用过去,证明现在的存在。
她用自己的方式,将那段痛苦画了一个句点。
而从那一刻起,她不再需要别人的鼓掌,也不惧怕别人的怀疑。
她终于,真的成为了自己。
那是她,用命换回的“名字”。
窗外阳光洒在地砖上,刚好投出一方温暖的光晕,像一枚缓缓展开的信封,在时间的静默中徐徐摊开。
宋意坐在落地窗前的小几边,正一页页翻阅自己近几年的作品册。
那些画纸上落满细碎的线条,有的是崩溃的记忆,有的是破碎的自我,也有的是重构之后的静谧与锋利。
她翻到最中间的一幅,那是两年前,她刚在大理疗愈时画下的风景,画中是一棵树,树下无人,唯有风吹动叶梢。
她那时写了一行很小的字在画角。
“没有人陪,也可以生长!”
宋意望着那一行字,许久未动。
王思远从楼上下来,站在她背后,轻声问。
“在看什么?”
“在看曾经!”她语调很轻,像是在和自己对话。
王思远走过去,坐在她身侧,望着那幅树影微晃的画,沉默片刻。
“你现在呢,还会觉得一个人吗?”
宋意缓缓合上画册。
“不会了!”
“我曾经以为,我的重生必须是无人的,是清冷而独行的!”
“可你告诉我,不是所有的坚强都得独自承担!”
“有些时候,有人拉一把,不是软弱!”
“而是我值得被拉一把!”
王思远侧头看她,眼里映着窗外初夏的光,他伸手,缓缓握住她的指尖。
“你走得太久了,也该有人陪着你一起走完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反握住他,指节微凉,却带着微微的力量。
而与此同时,康养中心深处的病房门再一次紧闭。
温雪梨坐在床边,头发散乱,脸上没有表情。
她的右耳下方还有一道细细的红痕,那是昨晚萧晨阳发作时,在挣扎中抓出来的。
她没有处理,就那样敞开着,仿佛某种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