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花开不为谁
她穿着最简单的病号陪护服,膝头搭着一块被咬坏边角的棉毯。
病房内死寂般的安静,唯一的声音是萧晨阳浅浅的呼吸,带着不稳定的节奏。
他刚注射完镇定剂,整个人陷入一种被药物压制的空虚状态,眼神涣散,喉咙偶尔发出几声低哑的呢喃。
“……诗韵……别关门……”
“别不说话……”
“我怕黑……”
“你别一个人走……”
温雪梨听着这些絮语,没有一丝动容,只是手一点点收紧,直到指甲陷进掌心。
她记得,他也曾在三年前,对叶诗韵说过类似的话—那是叶诗韵最后一次流产,站在病房门口,脸色苍白到透明。
他在病床上哑着嗓子对她说。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叶诗韵没有回头,只轻轻说了一句。
“你连解释都懒得说一次,我为什么要再给你机会?”
那一晚,她走了,再没回来。
而现在,他用同样的语气对温雪梨说这些话,却从来没意识到,这些“请求”已经失去意义。
他不是在找她。
他在找的是一个影子。
一个已经死去的名字。
而她,温雪梨,只是那个替死者守梦的人。
她起身,走到床头,将一条毛巾泡在温水里,轻轻擦拭他的脸颊、耳廓、脖颈。
她的动作机械、平稳,像是日复一日重复过千遍的仪式。
擦完后,她将毛巾拧干,放回盆中,动作轻得几乎没有水声。
正要转身离开时,床上的人忽然睁眼,眼神如刀。
“你是谁!”
她站定,低声回答。
“我是温雪梨!”
他冷笑一声,声音嘶哑。
“不是诗韵?”
“那你活着做什么?”
“你不是她,你活着就是一种污染!”
“她被你逼死了,你还敢来见我?”
“你知不知道,她从小怕黑,她最怕疼,而你们却一遍遍把她送进手术室?”
“她都快死了你们还要她签字!”
“你不配用她的脸!”
温雪梨听着这些话,脸上的神情像被磨钝的刀一寸一寸剥去。
她站在原地,手指缓缓收紧,然后,轻轻开口。
“你说得对!”
“我确实不配!”
“但你也别忘了!”
“你才是亲手推她进深渊的人!”
“她不是被我逼死的!”
“她是被你—你爱她,却又背叛她,伤害她,利用她的忍让!”
“你从没真的尊重过她!”
萧晨阳睁大眼,像被那句话捅痛了某一根神经,他倏然坐起,一把抓住她的衣领,眼里布满血丝。
“你闭嘴!”
“你没有资格说她!”
“你没有资格提她的名字!”
温雪梨没有躲,也没有退。
她只是盯着他那双眼睛,缓慢地吐出四个字。
“你早就失去了!”
“失得干干净净!”
“你现在连怀念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萧晨阳手一松,她跌坐在地,喉咙传来剧烈的呛咳声,但她始终没有再哭。
她不哭了。
她已经没有眼泪。
而那一夜,宋意终于将画册封好,连夜寄出了那一幅名为《起风那年》的画作。
那是她第一次,在画纸上清晰地写下:
【to:曾经的我。
谢谢你活下来!】
她将信封合上,投入邮筒那一刻,仿佛也把从前那个永远低眉顺眼、满身伤痕的“叶诗韵”,一同放进了时光的暗盒。
她不再需要用恨去活。
她也不再需要用痛去证明自己值得。
她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带着新的名字、新的模样、新的灵魂,站在了真正属于她的风口。
那一刻,她抬头望天,天边云层被风掀开一线,露出一点点清朗的月光。
她忽然想起一个很旧的梦。
梦里,有个女孩站在湖边,抬头看着月亮,笑着对她说:
“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她相信了。
因为她已经好起来了。
也终于,可以不带怨、不带恨、不带哀地,真正地说一句:
“再见了,诗韵!”
王家画室的灯亮着,夜已经很深,窗外街灯拉长成一线斑驳的光影,在玻璃上晃出模糊的轮廓。
宋意坐在画架前,面前是一张空白画布,手里的笔悬了很久,却迟迟没落下。
她一向不是那种灵感灼热型的画家,反倒是越情绪平稳,笔下的线条越锋利清晰。
但这两天,她心头总隐隐压着一层难以名状的沉,像是一场远处未至的雨,迟迟不肯落下,却让整片天空都低了下去。
她知道那是因为她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不是什么公开的诋毁,也不是攻击性的挑衅—只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白信封,里面一页纸,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她现在是宋意,但她终究曾是叶诗韵!”
没有落款,也没有线索。
可这句话像是一根极细的针,直直扎进她刚刚愈合的那道伤口里。
她不知道寄信的人是谁,也许是某个旧时认识的人,也许只是无意中窥见了她过往轨迹的旁观者。
但那句话确实击中了她最软的地方—
不是她不愿承认“曾是叶诗韵”。
而是,她已经用了三年时间,才终于让自己真正地“不是了”。
王思远推门进来时,她正握着炭笔怔神。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开口,只走到她身边,在她身后坐下,将下巴抵在她肩头,声音低低地问。
“又在画那个站在风里的女孩?”
宋意嗯了一声,轻得像风里微响。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将那支炭笔一点点从她指缝中抽出,轻轻放到一旁。
“别画了,歇一会儿!”
她没反抗,也没再坚持。
半晌,她才开口。
“我今天收到了一封信!”
“嗯?”
“有人提醒我,我不是宋意!”
王思远没有立刻说话,像是在等她继续。
她叹息了一下。
“其实我不是不承认—我本来就从没否认过!”
“可那种被拽回去的感觉……还是让我很难受!”
“我好像……永远都没办法从那个身份彻底剥离出来!”
“我走了那么远,可一句话就能把我拖回原点!”
王思远抱着她,语气温缓却带着力道。
“你不是在逃避那个名字!”
“你是在试图让这个世界别再用那个名字定义你!”
“你从不是她的影子!”
“你是你!”
宋意低头,嗓音轻得几不可闻。
“可我还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