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往事成风
展馆顶层的玻璃屋顶被密集雨点砸得噼啪作响,那声音反而让她安心,她握着伞柄,走出展馆,独自一人去了塞纳河边。
巴黎的雨与京北不同,它不喧哗,却也不敷衍。
像是一场注定发生的等待。
她撑着伞站在河岸,看着雨丝将河面砸开一圈圈涟漪,脑中突然闪过当年萧家老宅后院那个阴雨天,她一个人站在香樟树下,那天她怀着第三个孩子。
她说。
“我真的想生下来!”
婆婆站在石阶上,冷冷说。
“你不配!”
那天,她没哭,只是在回房之后跪在地毯上,整整五个小时,直到药效发作。
她在那一夜,从“女人”变成了“工具”。
如今再想起,竟然不痛了。
她有些惊讶,也有些陌生。
她终于明白,那些曾让她崩溃的记忆,终有一日会褪色,但不会消失。
它们会像河岸边这场细雨,时不时落下,却不再淋湿她的骨头。
王思远赶来时,她还站在河边。
他撑着一把深蓝色伞,远远地看着她,没走近,只是等。
等她自己回头。
过了许久,她终于转身,看见他,眼神微动,没有说话。
他走近,将伞举到她头顶。
“这么大的雨,你不怕感冒?”
她轻轻摇头。
“我觉得雨是热的!”
“像是旧梦回来的温度!”
王思远没有劝她,也没有问她刚才在想什么。
他只是将另一只手伸出去,握住她的指尖,轻声道。
“我们该回去了!”
“你还要画!”
她点点头,转身随他一同离开。
京北。
康养中心的雨也没有停。
这场雨像是从遥远的记忆里落下,连带着把人心里的裂缝一并灌满。
萧晨阳坐在窗边的轮椅上,披着毯子,双眼无神,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温雪梨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从王盼盼那边截来的巴黎画展影像。
她没有直接播放。
她只是说。
“她穿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裙,和你曾带她去看海那天一样的颜色!”
“她站在画前,身后都是人!”
“你以为她只是画给你,现在她画的是整个世界!”
“她的脸不再柔软,也不再犹疑!”
“她站在那里,连轮廓都锋利!”
“她把你,从画里剥掉了!”
“你还要等什么?”
萧晨阳没动。
只有手指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被风吹乱的纸角。
温雪梨忽然笑了一下,声音发哑。
“你真的以为疯了,她就会回来?”
“你疯得越深,她走得越远!”
“她不是被你伤得不够,是她已经彻底死过一次!”
“而你,只是在她死后才真正开始‘活’在痛里!”
“可惜太晚了!”
病房里陷入死寂。
半晌,萧晨阳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她有画我吗?”
温雪梨顿了一下。
“没有!”
“她没有提过你,也没在任何一幅画里留下你!”
“连背影都没有!”
他像是被那句话砸中,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眼神里像有一场海啸在压着,不让它翻涌。
“那她恨我吗?”他问。
温雪梨看着他,眼底沉着水光。
“她连恨都懒了!”
“她只是走了!”
“你甚至不再是她故事里的角色!”
这句话彻底压垮了他。
他捂住脸,肩膀微颤,第一次,不再喊她的名字。
他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我不该活着!”
巴黎的展览持续到第七天,宋意几乎没怎么露面。
她只参加了第一天的开幕,之后所有的专访、观展、讲解,都由王盼盼与团队接替完成。
她把自己藏在一个小小的私人公寓里,靠近拉丁区,街道狭窄,窗外常有黄昏时低飞的鸽子。
她白天画画,晚上读信。
那些信,是她过去三年收到却从未打开的信件—包括画廊寄来的、媒体转交的、甚至还有一封,是她前婆婆让秘书送来的。
她拆开那封信的时候,手有一点抖。
纸已经泛黄,信里却没有指责,没有怨。
只写了一句:
—如果当年我不逼你,是不是你还愿意留下?
她看完,笑了一下,缓缓将信折回,放进抽屉。
然后写下了回信:
—我本来也没想走。
—是你让我死了一次。
窗外天色彻底沉下来。
她起身,走到画架前。
那张空白画布还在。
她提笔,第一次,想画一个“未来”。
那不是过去的碎片,不是控诉,不是自救。
她想画一个女孩,站在桥上,背对观众,望着远方的光。
她不回头。
也不需要。
因为她知道,这一次,她终于是自由的。
深夜的巴黎,被雨洗过后,空气潮湿清冽。
宋意靠在窗边,手里握着一杯凉透的红茶,视线落在街对面的那家小书店门前。
雨水沿着招牌一滴滴垂下,像是她思绪落地的节奏,慢慢地,静默地,一层层褪去白天残留在体内的疲惫。
她放下杯子,走进画室,翻开了那本厚厚的速写本。
第一页,是她到巴黎后画下的第一幅草图。
画面上,是一条陌生的街道,一个背影正缓缓行走。
她没画脸,只画了风吹起的衣角。
那时候她告诉自己。
“我不需要脸了!”
“脸是她的,是那个死掉的叶诗韵!”
“而我,现在,只需要一个方向!”
她坐在画架前,指尖滑过纸张上的纹路,像在确认这段路的真实,又像是在替那个还未落幕的夜,寻找一个出口。
这一晚,她没画画,只是一页页翻过那些旧稿,从第一幅自画像,到后来那组叫“归线”的系列,从扭曲、遮蔽到逐渐清晰、开放。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告别过去。
而是在一点点,还给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那是一场缓慢的回收,从血肉、指节,到眼神和骨头。
她重新成为自己。
也彻底失去了那个曾经愿意为爱死去的“她”。
京北,黎明前最黑的时刻,病房内只亮着一盏小夜灯。
萧晨阳坐在床边,一夜未睡。
他没有发疯,也没有失控。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一尊脱了壳的蜡像,外表还在,内里却早已空洞。
温雪梨在沙发上靠着小憩,手里抱着那本厚厚的病历记录本,上面是他这三年来每一次病发的记录、每一次幻觉出现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