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晨光未亮
她出了门,车已经停在院外,王盼盼坐在副驾上,正低头翻着资料。
听到脚步声,她推门下车,一边把厚厚一摞纸塞回文件袋,一边开口。
“姐,今天的会咱不讲场面话啊,全是实打实的内部对接,你不需要端住,想说什么就说!”
宋意轻轻一笑,接过她递来的墨镜戴上。
“我现在还会怕人听见我说话?”
“你当然不会了!”王盼盼挑眉。
“但我怕啊,我怕你一冷起来,把人吓出心理阴影!”
“我那叫清醒!”
“是是是,你清醒,你骂人也清醒!”
两人边说边上车,驶向青城艺术中心预备会议的现场。
车行至半路时,宋意忽然安静下来,目光定定地看着窗外某一处。
那是一间老旧的烘焙坊,橱窗里挂着大红色的宣传纸板,写着“开业二十年,全场五折”。
她记得那家店,她曾在怀第一胎的前三个月,每周走两个街区只为买一块它家的红豆面包。
那时候她钱不多,心很软,常常因为一个梦就大哭一场,也常常因为一块面包,就觉得“我还能活下去”。
王盼盼瞥见她的沉默,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
“想进去看看吗?”
她摇头。
“不必了!”
“那些回忆是活过的证据,不是活着的支撑!”
“我记得就行!”
王盼盼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开车。
抵达艺术中心时,几位建设方的负责人已经到场。
宋意换上了正式的工作马甲,将长发挽起,整个人立在工地入口时,连施工员都认不出她是展览主理人,只当是哪位技术负责人。
她站在半建好的玻璃长廊下,对着蓝图和实地结构图核对细节,一笔一笔勾出她理想中动线与光线交错的位置。
“这个角度会在午后三点形成一道斜光!”她指着图纸。
“我要那道光刚好打在第八展位的画上。
画的主题是《归返》,我要让它在自然光下完成它的告白!”
“明白!”负责人点头,旁边一位年轻工头轻声问。
“宋老师,这些细节您都自己设定的吗?”
她点头。
“每一笔!”
“每一处光!”
“每一个转角!”
“因为我不是在建一个展厅!”
“我是要把我曾经没能活完的三年,修一条回来的路!”
工头怔住,半晌没说话。
有人站在不远处听着,走过来递上了手绘图的一份副本。
“您对‘归返’这一幅似乎特别看重?”
宋意望着那人,是业内一位资深策展人,曾在她初登场时公开质疑过她的“合法身份”。
她神情平静,语气无波。
“我当然看重!”
“那幅画是我自画像!”
“不是我的脸,是我的命!”
“你站在画前,会看到一个人从海底浮上来,身上裹着沉甸甸的旧衣,嘴里是断续的气,眼睛睁着,里面什么也没有!”
“但你往右下角看,那人手上攥着一个小小的金属扣!”
“那是她衣服上的一颗扣子!”
“她把它扯下来,是怕别人不认得她!”
“她怕她死了,都没有人知道她来过!”
策展人听着她的话,脸上浮出一抹极淡的复杂情绪。
她看他,不带情绪地笑了笑。
“所以我站在这儿,不是想证明我多会画!”
“是告诉你们—你们画的每一笔,不该踩在别人的血上!”
“你想评我可以!”
“但你得先活成我那样,再来讲你要不要活下去!”
会议结束后,王盼盼走到她身边。
“姐,你今天讲得太狠了!”
“他们都不敢对你笑!”
宋意淡淡一笑。
“我不需要他们笑!”
“我只要他们不敢再遮住我名字!”
她站在高台边沿,望着整座艺术中心渐渐成形的骨架,像是看见自己曾经在海水下挣扎的那只手,一点点破浪而出。
那是她曾经活不下去的样子。
现在,她站在光里,替那个时候的她撑开了一片可以呼吸的天。
而在城市另一边,康养中心内。
萧晨阳难得清醒,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阳光铺进屋子,一言不发。
温雪梨坐在角落,正削苹果,动作很慢,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忽然,他开口。
“她什么时候的展览?”
她愣了一下,低声说。
“三月初!”
“她自己筹办,自己选场地、布灯、谈合作!”
“她一个人做了所有事!”
“没有你,也不需要你!”
他没再问,只是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三月初……”
“她还是选了春天!”
“她以前说过,她最怕春天!”
“她说每一个开始的时节,都像是一道门!”
“她怕她每次进去,都出不来!”
温雪梨听着,忽然觉得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她说。
“可她这次,是走回来的!”
“她不是进去,是出来了!”
“你永远都不知道,她怎么活过来的!”
“你不配知道!”
萧晨阳闭了闭眼,脸上的神情像是一块裂了缝的石头,连呼吸都在破碎。
“她不回来了吗?”
温雪梨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回答。
“你现在想她,是因为你已经失去了拥有她的资格!”
“她不是不回来!”
“她是走得太远了!”
“你永远追不上了!”
她说完,拿起削好的苹果递过去,语气很轻。
“吃吧,别在梦里等她喂你了!”
“梦里,她都不会给你一个眼神!”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像是无数个曾经的夜,重叠着、翻涌着,从过去吹到现在。
而他们,再没有机会回去。
宋意站在青城艺术中心最后一间展厅的空地上,手里攥着一卷未展开的画布。
这是整组展览中最晚完成的一幅,主题没有命名,她一直称它为“空白”。
这幅画她画了整整四个月,画了又停,停了又撕,直到上个月深夜的一场雨后,她忽然醒来,走进画室,开灯,落笔,整个画面像是她闭着眼完成的。
不是技法,也不是布局,而是一场真实的记忆复刻。
她在画中描绘了一个女人的背影,站在狭长的楼道尽头,身后是晃动的光影,前方是一扇开了一半的门,门内无声、无光、无人,只有地上一双小孩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