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流 作品

第271章 梦魇边缘行

第二百七十一章 梦魇边缘行

宋意站在一幅刚落成的画前,神情沉静,目光落在那片淡金色的天空之中,像是对某种过往的轻轻凝视。

她今日作为特邀评委之一,为“青城计划”的第二阶段参展学生作指导。

孩子们大多十七八岁,眼神里还带着青涩与渴望,画里也大多是明亮、张扬、甚至不加掩饰的情绪。

而她站在这些画作之间,却像是一道被风吹久了的光,柔和,沉着,既不刺眼,也不黯淡。

那是只有走过最浓重黑暗的人,才能拥有的一种安静。

主办方的一位年轻策展人低声说:“宋老师,刚才有几个孩子看到您,都红了眼,说他们从您‘归线’系列的画里找回了继续画画的勇气!”

宋意转头,轻轻笑了一下。

“他们不需要找回勇气!”

“他们一直都有!”

“我只是恰好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把那盏灯放在了他们面前!”

策展人一愣,然后点头。

她说这话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到像是在陈述天气,或是某段并不重要的叙述。

但那一瞬间,策展人却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孩子会在她的画前红眼眶。

宋意不是在拯救谁。

她只是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证明:“痛可以画出来。

光,也能画出来!”

展览结束后,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角落的长椅坐下,翻开一本学生给她的素描本。

那是一个刚刚完成矫正治疗的少年画的,页脚写着:“谢谢您,我的梦没有死!”

宋意望着那行字,手指轻轻拂过。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又听见那年雨夜里自己在病房门口对医生低声说“我签”的声音。

那时候,她不是在签一个堕胎协议。

她是在把自己从那个叫叶诗韵的身体里剥离出去。

那个名字太沉重了。

重到她几乎每一个喘息都带着痛。

而现在,她坐在这里,不再是那个只会点头微笑、藏住伤口的女人。

她可以直视那段过去,把它画出来,说出来,甚至让别人从中走出他们自己的路。

这,不是治愈。

这是重塑。

王思远接她时,天色已近黄昏。

他没开车,而是牵着她从艺术馆门口的小路走回工作室。

他说今天不想看文件,不想开会,只想陪她在城市里走走。

她没说话,只是将手轻轻塞进他掌心,十指交扣。

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有打破这份难得的沉静。

走到街口那家卖豆花的小铺时,宋意忽然停了脚步。

“我还记得以前来这儿!”她淡淡地说:“是我那时刚开始接触街头速写,每天早上要画一个‘城市生活系列’!”

“有一幅就是画的这里!”

“后来那张画丢了!”

“也许是我故意弄丢的!”

王思远望着她:“那我们现在买一碗?”

她点头。

坐在长凳上,两人一人一碗,细细吃着。

那豆花依旧是熟悉的甜味,混着姜糖,暖得人手心都发烫。

宋意慢慢喝完,忽然轻声说: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这一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不是死了!”

“而是活着像死了一样!”

“每天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自己:今天不要被发现哭了!”

“每天走进那个家,都像走进一个要自焚的空间!”

“后来有一天,我躲在卫生间吐得满地都是血,那一刻我是真的以为我要死了!”

她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

王思远没说话,只是放下碗,把她抱进怀里。

“那天你没死!”

“你撑了过来!”

“所以现在,你坐在这儿,吃豆花!”

宋意笑了,眼底却有一点湿意。

“可我有时候还是会怕!”

“怕我其实没撑过去!”

“怕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幻觉!”

“怕有一天我一睁眼,又回到那个窗帘拉不上的屋子,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王思远低声说:“你不会回去了!”

“你现在站在光里!”

“不是因为你逃了!”

“是因为你走出来了!”

“不是靠运气,是靠你一寸一寸爬出来的手指!”

“你早就不是那个需要等人回头的女人了!”

“你是我愿意用一生守着的人!”

夜里回到王宅,宋意没有立刻休息,而是走进画室,把那幅刚开始画的人物稿又拿出来重新调整。

她勾勒的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那种“站在崩塌废墟边沿,目光安静如火”的神情。

她想画一个真正的“重生”。

不是鲜花与掌声,不是媒体与高光。

而是—即使没有人看见,我也要自己站起来。

她画到很晚。

王思远在门外等她,靠着门框看她安静画画的背影。

他看着她拿起笔、调整线条、揉皱再画,一遍遍地打底,轮廓一点点成形。

那样的宋意,比他说过的所有“你很好”都更动人。

他知道她还会想起过去。

他知道她还没彻底放下所有痛。

可她已经有力气,用画笔将那些痛拆解重塑。

她不是被伤害后活下来的“牺牲者”。

她是一个站在风暴中心,仍旧选择用温柔描绘这个世界的人。

宋意放下笔的那一刻,王思远走过去,轻轻牵起她的手。

“今天,是你活过的又一晚!”他说。

“而我,在你身边!”

午夜时分,窗外京北的霓虹灯还亮着,但画室里只剩下细微的铅笔划过纸面的声音。

宋意坐在长桌前,灯光从她头顶落下,影子拉长在身后,安静又孤独。

她笔下的画已经成形,那是她近一个月来酝酿的一组主题作品,暂时命名为《倒影》。

她画的是许多面镜子,镜中映出不同的面孔,有的模糊,有的清晰,有的被撕裂,有的干脆只剩一双眼睛。

而每一幅镜子,都藏着一个她从前没能说出口的片段。

有时候是一个熟悉的角度—医院长廊尽头的窗、有时候是她曾住过的狭小出租屋的墙角,还有时候,是她蹲在卫生间抱着自己哭的姿势。

宋意的线条一贯克制而安静,她不描摹情绪,只描摹细节,用那些微妙的弯折和阴影让人感受到一种被勒紧的隐忍。

这不是控诉,也不是告解。

她画这些,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活过。

她也曾以为,画下这些记忆只会让自己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