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眼泪未干
王思远在家中书房处理事务,桌上一盏台灯亮得温和,照得他整张脸线条更加分明。
那天他穿着灰色家居服,肩膀放松,唇角带着一点极轻的倦意,但眼神依旧深沉。
手机屏幕一亮,是宋意发来的照片。
是她在巴黎展厅门口的合影。
她站在自己的作品前,一身黑白素裙,头发挽在脑后,神情从容。
他盯着那照片看了很久。
没有回话,只是在她照片下方,默默打下一行字。
【我知道你站在光里!】
【而我,会永远站在你影子之外的地方,为你护住风!】
他没有发出去,只保存了草稿。
因为他知道她不需要他时刻证明什么。
她需要的,只是知道她想回头时,有人会在原地。
这就够了。
康养中心。
萧晨阳的状态依旧无好转迹象,医生给出的是“暂时性封闭期”,建议继续维持静养。
他整整两天没有开口。
温雪梨坐在他床边,将粥一勺勺喂到他唇边,他没有拒绝,也没有配合。
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偶尔,他会低声呢喃。
“她……真的活下来了?”
“她的画开展了吗?”
“她签名了吗?”
“她用哪个名字?”
温雪梨没有回答。
他却一遍一遍重复。
像是拧坏了的唱针,卡在同一句里,不停循环。
“她用哪个名字?”
“她是叶诗韵,还是宋意?”
“她忘了我了吗?”
“她……真的忘了我了吗?”
直到午夜,温雪梨起身离开病房,他才忽然开口。
“你说她有没有一瞬间,是为我画的?”
“有没有哪一笔,是想起我的?”
温雪梨停住,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她只说了一句。
“你不是画里的光!”
“你是画里的阴影!”
萧晨阳沉默。
窗外雪落,天边沉沉白雾,他忽然发起一阵笑,低低的,带着一种不知名的绝望。
“她画里从来没有我!”
“我连灰都不配做!”
巴黎回程的飞机上,宋意坐在靠窗的位置,手中捧着一本素描本。
她在飞机上画了一幅画。
画面很简单,是一条回家的小路,碎石铺就,两旁种着一排未开的木槿花,尽头是一扇虚掩的木门。
没有人。
没有灯。
只有风在门缝里轻轻摇着。
她在画角写下一行字:
【我已经不在门外等你了!】
【我走了!】
【往回不归!】
她写完这句话,轻轻闭上眼,像是终于,在一场长梦之后,真的睡了过去。
这一次,她不再梦见那场雨夜。
不再梦见萧家的走廊,不再梦见那一纸离婚协议。
她梦见的是小时候的自己,在海边奔跑。
手中握着一只画笔,脸上是干净的笑。
飞机抵达京北时是凌晨三点,航站楼灯光明亮,像永远不会熄灭的城市角落。
王思远亲自来接她,没让助理出面。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风衣,站在人群出口处,一眼便看到了她。
宋意提着登机箱,穿了件简单的黑色大衣,头发没有盘,松散地披在肩上,眼睛还带着一点未褪的倦意。
她看见他,微微一顿,像是在黑夜长路之后终于遇见灯火的那种恍惚。
他没说话,只走上前替她接过行李,把她整个人轻轻揽进怀里。
“你瘦了!”他说,语气不重,却藏着拧着的温柔。
她没有回应,只是把下巴靠在他肩上,闭上眼。
那一刻她觉得所有奔波、疲惫、不安都终于有了一个停泊的岸。
回到王宅已近四点。
她洗了澡,坐在床边擦头发,王思远替她将吹风机调到最低档,一下一下缓慢地替她把发尾理顺。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人,不再是叶诗韵,也不再是那个沉默的宋意。
她像是从一整个深海里游回来的人,发丝还带着咸湿的海水气息,但眼神澄明。
“你还好吗?”他问。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轻轻道。
“我怕!”
“怕什么?”
“怕从这里醒来,所有一切又都没了!”
“怕我只是在梦里站上去,醒来又回到了旧巷,连个证件都没有!”
王思远停下手中的吹风机,将她头发全部收拢到一侧,声音低而稳。
“你不是在梦里!”
“你真的站在了世界中心!”
“你不再是她!”
“你是你!”
“是宋意!”
她眼里有一点水光,没落下来,只是微微发亮。
“我很想回去一趟!”她忽然说。
“去哪里?”
“医院!”
她很轻地笑了一下。
“我想站在那扇手术室门口,看一眼当年的我!”
“我想告诉她—你熬过来了!”
“你真的,走出来了!”
三天后,宋意独自前往青城第一人民医院。
王思远没有阻止,只安排了人手暗中保护。
她坐在车里,戴着墨镜,车窗外是一排排飞快退后的楼宇。
她记得这条路,每一个转弯,每一个红绿灯,每一个她当年坐救护车经过时看不清的灯箱广告。
医院门口还是老样子,早高峰的病人和家属排成了长队,护士匆忙、担架穿梭。
她从侧门绕进去,去了后楼的妇科。
电梯停在五楼,她走出电梯,站在走廊中央,一瞬间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那里,是她签下堕胎同意书的地方。
当年她穿着病号服,站在那张签字台前,整整三分钟,手抖得连笔盖都打不开。
她被萧母盯着,一字一句地命令她。
“签字!”
她那时候哭都哭不出来,只是指尖发白,整个人颤着,一笔一划,签下了叶诗韵的名字。
然后在转身的那一刻,她听见萧母笑了一声,说。
“女人嘛,就该识大体!”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声冷笑。
像刀。
她站在原地,闭上眼。
仿佛回到了那一刻。
良久,她睁开眼,走过去,伸手摸了一下那张桌子已经换了新的。
但她还是轻声说了一句:
“谢谢你!”
“谢谢你没死!”
“谢谢你还活着!”
她从医院出来时,天空下起了雪。
是这一年青城的第一场雪。
不大,不急,落在肩上时像是一种轻柔的覆顶。
她没有打伞,只是任雪一点点落在自己发上、衣服上。
她走得很慢,像是要把这一刻完整地藏进生命里。
而此时,康养中心的病房依旧沉在一片寒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