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只有她知
宋意站在青城美院的露天长廊尽头,看着树下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石阶上,有人在弹吉他,有人在读书,也有人只是发呆。
阳光从教学楼的玻璃上反射下来,映得他们的发梢都带着微亮的光。
她站在那里很久,没有说话,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脚步声。
“你又来偷看学生了?”
是王盼盼。
宋意没回头,只是嘴角微微扬了扬。
“他们安静得像画!”
“你当讲师以后越来越感性了!”
宋意低笑。
“是他们太真实了!”
“我看着他们,就像看到了以前的我!”
“你以前不像他们!”王盼盼走到她旁边站定。
“你以前不敢坐在阳光底下画画!”
“你总是把画板带到走廊最角落,背对着窗!”
“我记得那时候你画光,却从来不让光落在自己身上!”
宋意沉默了片刻,轻声道。
“是啊!”
“那时候我不觉得我配!”
“我怕被人看见我画得不好,怕别人笑我手抖,怕画里的我不像自己!”
“我甚至不敢在老师面前抬头!”
王盼盼低头看她一眼,语气温和下来。
“现在你敢了!”
“现在你能站在这里,教别人怎么面对自己的恐惧!”
“这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宋意点了点头,缓缓道。
“我不是没有恐惧了!”
“而是我终于知道,害怕的时候也可以往前走!”
“不是勇敢,是允许自己脆弱!”
“然后,慢慢地,不再害怕!”
她转头看着操场对面那一排旧得发黄的石雕像,那是每一届毕业生的留影,名字已经被岁月打磨得不太清晰,却依旧安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守护着这所学校里一茬又一茬的年轻人。
“你知道吗?”她忽然问。
“我上学时最怕考试前夕的自习课!”
“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我却在桌子底下偷偷画画!”
“我怕我一抬头就会有人说:‘你又在走神了!’”
“可现在我坐在讲台上,看着底下那些偷偷走神的学生,忽然觉得他们每个人都那么珍贵!”
“他们能分心,是因为他们心里有东西!”
“有不想说的话,有没画出来的画,有想逃离又不敢逃的现实!”
“我好想告诉他们:‘你们现在做的一切,不是浪费,是在摸自己的形状!’”
王盼盼看着她,眼神柔下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宋意,你已经是很多人想成为的样子了!”
宋意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风吹过来,夹着几片花瓣飘到她脚边,她弯腰捡起来,仔细看了看,又轻轻放进口袋。
“这不是我要成为的样子!”
“这是我终于敢承认—原来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那天傍晚她回到王宅时,天已经暗下来。
她没有进主屋,而是直接走上顶楼画室。
王思远在里面,一盏台灯亮着,他正在整理她前阵子从旧画室带回来的草稿,一页一页地贴上透明标签,小心地归档。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出声。
他听见脚步声时,回头,笑了笑。
“你回来得比我想的早!”
她走进来,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你在干嘛?”
“帮你整理过去!”
她低头将脸埋在他肩膀。
“你知道吗?”
“我今天忽然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是我十七岁时想都不敢想的!”
“你那时候想要什么?”
“想有一间自己的屋子,有人每天为我留一盏灯,有人愿意等我说完一句完整的话!”
“然后呢?”
“后来我得到了!”
“但我花了快十年!”
王思远握住她的手,声音很轻。
“可是你还年轻!”
“你以为十年是浪费,其实是打地基!”
“你现在走得那么稳,是因为你摔得够狠!”
“我也不想再摔了!”她闭着眼,轻声说。
“可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会怕!”
“我怕哪天醒来,又回到以前的生活!”
“我怕所有光都被收走,怕我又什么都没有!”
“你会不会也走了?”
王思远转过身,捧起她的脸,眉眼温柔而坚定。
“我不会!”
“哪怕有一天你不画了,不出门,不说话,我也不会!”
“不是因为你对我有用,是因为你就是我想要留住的!”
“你不是靠努力赢得我!”
“是我用命守着你!”
宋意低下头,眼角有一点湿意。
她没哭,只是把脸埋进他怀里,不动了。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所谓归属,不是一个地方,不是一纸婚书,也不是任何人给予的承诺。
是她终于在某一个人面前,不必再假装刚强,不必解释自己,甚至可以不言不语,就被完整地接住。
四月末,她开始尝试用彩色重新画回自己。
那是一幅叫《春信》的画稿,画面是一条石板小路,两旁开着尚未全盛的春花,一个女孩坐在树下写字,旁边放着一张还未展开的画布。
画里没有宋意本人,可画面里那种静谧与等待,是她最想表达的情绪。
她落笔很慢,连阳光都一点点晕开。
王思远站在画室外的门口看她,一动不动。
他知道她终于走到了这一程—从背负名字,到写下名字,从压抑记忆,到描绘记忆,从拼命奔跑,到学会驻足。
她终于可以站在自己的生活里,不卑不亢,不急不躁,不再回头。
等她放下笔的时候,窗外天色刚好暗下来。
她将最后一笔收尾,转身看向门口的他。
他笑了一下,朝她伸出手。
她走过去,握住那只早已熟悉的手。
“画完了?”他问。
她点头。
“画完了!”
“那我们出发吧!”
“去哪?”
“你一直说想去看夏天的海!”
“我们现在还来得及追春天的尾巴!”
她笑着点头。
“好!”
他拉着她走出画室,天边最后一抹光落在她脸上,像是从她体内洇开的光。
那一刻她知道—她真的自由了。
自由于过往,也自由于期待。
她终于活成了她想成为的自己。
五月初,海边的风带着咸湿的潮意扑面而来,吹得路边的棕榈树叶哗啦作响。
宋意坐在沿岸的木板长椅上,戴着墨镜,手边是一杯加冰的柠檬水,阳光洒在她脚边的沙子上,闪着浅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