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剩我独活
他们抵达南方海城已有两天,王思远说是旅行,其实更像一场逃离。
他替她推掉了所有临时会议,暂停了几项合作意向,而她也没再打开手机上的邮箱,所有待批的邮件都静静堆着,她没动,也不想动。
她现在只想让身体慢下来。
让每一块曾紧绷的骨骼都沉下去,像沉在温热的水里那样,什么都不必思考,什么都不用说。
王思远在不远处的遮阳伞下,正低头翻看一本书,眼神不紧不慢,不时抬眼看她。
宋意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却没有回望。
她就那样坐着,望着海,海望着天,一动不动。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发呆了。
以前每一次的“停顿”都只是更长一步的前奏,是她在蓄力,在斟酌,在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溃败的人。
可现在,她是真的停下来了。
她第一次觉得,发呆也可以是一种对自己温柔的方式。
这两天他们住在一间临海的民宿,是整片小岛最靠海的一处,推开落地窗就是沙滩,夜里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清晰得像梦中呓语。
房东是个五十岁出头的本地女人,姓沈,说话带点南方口音,热情但不多言,总是把煮好的热汤放在桌上就走。
“以前我也画画!”她第一次见宋意时说。
“后来眼睛不好,笔握不稳,就不画了!”
“你现在不画了吗?”宋意那时反问。
她摇摇头。
“画,只是不再给人看了!”
“现在我画给自己!”
宋意点头,没再多问。
她懂她。
懂那种慢慢从展示欲望中抽离,最后只留下和自己对话的笔触。
她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那天傍晚,王思远买了两条鱼回来,说是渔港那边刚打上来的,还活着。
宋意嫌腥,没碰,他自己在厨房料理得井井有条,煎得皮焦肉嫩,汤里加了姜丝,整个屋子都溢着温热的香气。
吃饭时,宋意忽然问。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吃饭,是在哪儿吗?”
王思远低头舀汤,笑了笑。
“你那时候脸色差得像张白纸!”
“我记得你一整顿都没吃饭,只喝了半碗粥!”
宋意轻轻点头。
“是啊!”
“那时候我胃全是药渍,连水都咽不下去!”
“你没问我一句话!”
王思远看着她,眼神沉静。
“你那时候不是在等别人问!”
“你是在等自己开口!”
“你怕说出来之后,连最后一点力气都没了!”
宋意望着他,轻声道。
“我一直以为,爱一个人是要说很多话的!”
“后来我才知道,有时候爱是陪着沉默!”
“是你不说话,他也不急!”
“是你把所有话都吞进肚子里,他还坐在你对面,等你吃完!”
王思远没有回答,只是低头轻轻地笑了下。
她不说的时候,他也不多话。
可她知道,他一直都听着。
入夜后他们坐在阳台看海。
海面黑漆漆的,像一整块未完成的画布,远处有渔火摇曳,有海鸥偶尔掠过水面,带起细小的浪。
宋意靠在王思远肩头,手里握着一支铅笔,在膝上的本子上随意勾画。
“你现在画得越来越像摄影!”王思远低声道。
“光线很真实,连你自己都没注意!”
“但比摄影多了一点缝隙!”
“让人有地方藏!”
宋意没说话,只是继续描线。
“我最近总在想一件事!”她忽然开口。
“嗯?”
“我曾经那么怕死!”
“后来假死一次,才知道真正难的不是死亡!”
“是活下去之后,你该怎么办!”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低。
“那种‘活着却不知道为什么活’的状态,比死更空!”
“你每天醒来,看着天亮,看着钟走,看着人说话!”
“但你心里没有一个声音!”
“没有一句完整的话!”
“你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
“你只是在演一个‘还活着的人’!”
王思远伸手将她拢进怀里,声音很轻。
“你不是演的!”
“你真的活回来了!”
宋意缓缓闭上眼。
“我知道!”
“可我偶尔还是会怀疑!”
“我这么努力地活,是不是因为我太怕没人记得我了!”
“我怕我死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
“怕我一辈子都只是别人的一个旁枝,一个可被替换的位置!”
“我怕我再也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地方!”
王思远没有急着安慰她。
他知道她只是想说出来。
她不是在索求答案,她只是需要一个不会打断她的人。
“我现在不怕了!”宋意轻轻吐气。
“我知道我属于我自己!”
“我活着不是为了证明我配!”
“是因为我终于想留下来了!”
她侧过头,望着海面。
“我想画得久一点!”
“想有人记得我的画,不是因为我痛苦过,而是因为他们看见了自己!”
“我想有一天,我不用再解释我走过什么!”
“而是坐在某个清晨的阳光下,泡杯茶,画一幅花!”
“就只是花,不必藏着什么暗喻!”
“也不必代表谁的崛起!”
“只是因为我那天心情好!”
王思远捏了捏她的指尖。
“你已经开始这样活了!”
“你就是那种温柔的人!”
“你以为你身上全是锋利,其实你一直都很软!”
“只是你一直不允许别人知道!”
“因为你太怕软会被踩!”
宋意没反驳,只是将手放在他掌心。
风吹得她头发有些乱,他伸手替她别到耳后。
她靠在他胸口,忽然道。
“我想写一封信!”
“写给谁?”
“写给十七岁的我!”
“写给那个坐在医院外、拿着诊断单、穿着病号服、偷偷画画的她!”
“我想告诉她—你不要怕!”
“真的有人,会在很多年后,为你保留一张椅子!”
“不是等你成功!”
“只是因为他相信,你值得!”
王思远没有说话,只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安静地坐着,耳边是海浪一声接一声,不急不躁,像是在回应她的每一个字。
她知道,从那一刻开始,她终于拥有了人生的第二章。
不是重生,而是继续。
一个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缓慢、诚实、无须证明的余生。
五月底,雨季提前抵达京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