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曾经的债
医生来看他时,他会忽然笑起来,指着空气。
“你看,她来了!”
“她又穿那件裙子!”
“她笑着走到我面前,跟我说,‘晨阳,我们回家吧。’”
“可是我没有家了!”
“家在哪儿?”
他低头,像是突然陷入了某种深渊,眼睛睁得很大,喃喃自语。
“她不会回来了!”
“她已经是别人太太了,有了孩子了!”
“她的儿子,不是我的!”
“他不叫我‘爸爸’!”
“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不是我的儿子!”
“我……配吗?”
“我连自己都配不上了!”
他开始捶打自己的头,像要把那一整个困住他的回忆敲碎。
“我杀了她!”
“我真的杀了她!”
“我害她死了一次!”
“她现在重生了,笑着抱着孩子!”
“可我,还在原地!”
那声音像是破碎的玻璃,一片一片砸进自己的胸口。
医生进来时,他已经昏倒在椅子上。
一夜噩梦,把他抽空得只剩一副喘息的皮囊。
而此刻的宋意,正抱着王澈,在阳台上晾晒刚洗好的婴儿小衣。
阳光很好,照得她头发发亮。
王思远端着水走过来,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
“怎么了?”她转头。
他笑着摇头。
“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这种日子,比什么都值!”
她望着他,眼里带笑。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
“我有时候还是会梦见他!”
“梦见那个曾经被我叫做‘丈夫’的人!”
王思远没有出声。
她继续道。
“梦里他站在楼梯口,一步步走向我!”
“我知道他是来带我走的!”
“可我也知道,我不会再回去了!”
“我现在有你!”
“有澈澈!”
“我不再是那个被人推着走的人了!”
王思远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按在自己心口。
“你现在,可以决定所有的方向!”
“而我,只会跟着你!”
“哪怕你走得慢!”
“哪怕你偶尔停下!”
“我都会在!”
宋意点头。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孩子正咿呀地伸出一只小手,去抓她胸前的扣子。
“你以后要记得!”
“你是被爱着来的!”
“你妈妈,是从一场很深的黑夜里走出来的!”
“她没有放弃自己!”
“所以你才来到了这个世界!”
“你不需要背负谁的命运!”
“你只要,干净地,好好地,做你自己!”
王澈笑了,露出两颗细小的牙齿,嘴里发出一串含混的音节。
“麻……妈……”
宋意低头,将额头贴住他的。
“妈妈在!”
她轻声应。
她终于有资格说这句话。
她终于,有了真正属于她的一切。
午后的阳光静静落在书房里,窗帘半卷,风吹动纱幔,投下一圈圈模糊的影子。
宋意伏在画桌前,轻手轻脚地描着一幅新画的轮廓,笔尖在纸上滑过的声音细碎却柔和。
王澈在她脚边的毯子上睡得很沉,小脸埋在棉被里,呼吸均匀。
她画的是一间厨房—那天早晨,她醒来时看见王思远正背对着她煎蛋,围裙上是她上个月做展览留下的小污渍,阳光打在他肩膀上,有种说不清的温柔。
她想把这画下来,把那一瞬的安心定格。
房门轻响,王思远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
“他还没醒?”他朝毯子上看了一眼,脚步放得极轻。
“刚睡!”宋意回头看他,声音低低的。
“今天午睡前他不肯闭眼,一直缠着我讲那个关于‘小熊盖房子’的故事!”
“你不是昨天刚讲过吗?”
“嗯,他说他梦见那只熊盖的房子里有爸爸妈妈!”
“那是他自己的梦!”
王思远坐在她身边,把牛奶递给她。
“你喝一点,不然晚饭又吃不下!”
宋意接过杯子,指尖碰到他掌心时,像总能找到熟悉的安定感。
她喝了一口,忽然问。
“你还记得三年前我醒来那天吗?”
“记得!”
“那时候我站在医院门口,看见你站在我病床前,脸色很冷,像是刚刚做完一场没有感情的交易!”
王思远笑了一下。
“你误会了!”
“我只是怕!”
“怕你醒来第一眼不想看见我!”
宋意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低声道。
“可我那时候第一眼看见你,心里其实是安的!”
“我觉得我终于不用再一个人死撑了!”
王思远没说话,只是握住她的手指,缓缓收紧。
而此时,远在精神病院的萧晨阳,已经两天没有进食。
他整个人瘦得形销骨立,整张脸削薄得像一张纸。
医生强行注射营养液时,他毫无反应,只是直勾勾盯着床头那张已经磨旧了的照片。
那张照片,是叶诗韵,也就是宋意,在一次展览上的背影。
她穿着白裙,站在画前,一笔一笔讲解作品背后的故事。
他不知道那是谁给他留下的,也许是当初某个探视的医生,也许是他曾短暂清醒时自己从杂志上撕下来的,但现在已经无法追溯。
他只知道,他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着那张照片发呆。
“诗韵!”
他低低开口,声音嘶哑。
“我梦见你又画画了!”
“梦见你把我的脸从画纸上抹掉!”
“你说,你要开始画自己!”
“我那时候还笑,说你还是我的小画家!”
“你当时没说话,只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我现在还记得!”
“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他抱着头,蜷缩在床的一角。
“我错了!”
“我那时候为什么那么蠢?”
“为什么要一次次让你退让?”
“你明明已经在最深的地方了!”
“我还不肯放过你!”
“我逼你把我们的孩子拿掉,我逼你签那个字,我还以为只要你还留在我身边,就算你哭着,也还是属于我的!”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离开!”
“我更没想到……”
“你这次是真的走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呼吸般的细微喘息。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是那一夜她披着风衣,抱着孩子站在病房门口看他的画面。
她站在光里,他站在梦里。
她已经有了真正的生活,而他,还困在回忆的牢笼里,出不去。
京北入夜时,雨水敲在窗檐上,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