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来路已远
温雪梨坐在病床前,一口一口喂萧晨阳吃药。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的脸。
他最近发病间隔变短了,医生说是因为药物适应性减弱,建议更换方案。
可他不愿。
他说他怕换药之后,连梦也做不成。
“她在梦里还来找我!”他低声说。
“她站在我面前,问我为什么不后悔!”
“我说我后悔!”
“她就转身走了!”
“她没原谅我!”
“但她还是来过了!”
温雪梨听完这话,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她知道他早已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她也知道—她始终不是那个他想等的人。
可她不敢走。
她走不掉。
因为她这一生已经没有退路。
她赌上了三年的时间、身体、尊严,去换他哪怕一次正眼看她。
可他没有。
哪怕她穿上了叶诗韵最常穿的白裙,学她的语调,照着她的照片调整每一个表情。
他依然在她清醒时憎恨她,在他疯的时候喊另一个人的名字。
她成了一道被困在镜子里的影子。
永远都不会成为主角。
那一夜,她坐在病房外走廊上,哭了很久。
直到天快亮,她才慢慢擦干眼泪,站起身,一步步走回去。
推开门,看见萧晨阳坐在床边,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的雪。
“你说她现在在哪儿?”他问。
温雪梨轻声回答。
“她回来了!”
“她回到京北了!”
萧晨阳忽然笑了。
那笑极轻,却像一把刀割进她心里。
“她还是不肯来看我!”
“她宁愿看雪,也不想看我!”
温雪梨没说话。
她只是走过去,将他的被角拉好,然后低声说:
“她不会来了!”
“她早就走了!”
“你……早就失去了她!”
可他不听。
他只是继续望着雪,一遍一遍喃喃:
“她会来的!”
“她说过……她会等我!”
“她说过的!”
温雪梨看着他,忽然笑了。
笑得凄凉极了。
“你听错了!”
“她从来没说过!”
“她只说,她要活下去!”
“她活了!”
“但不是为了等你!”
她转身时,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
她知道。
他们都在错的时间死了一次。
而她,却还困在这场荒唐的梦里,不肯醒。
夜深了。
王家顶楼画室的灯还亮着。
宋意站在落地窗前,手边那杯温着的薄荷茶已经凉透。
她没有动,也没有再翻那封来自巴黎策展人的信,只是盯着窗外夜幕中的城市灯火。
京北入夏后的夜,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沉重。
风是热的,却依旧裹着一层叫人喘不过气的潮湿感。
她从小就怕这样的夜晚。
怕这份像是永远都不会亮起来的黑。
可现在她站在这里,衣角被风轻轻掀起,一动不动。
她忽然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有真的“害怕”了。
怕被否定、怕失去、怕再被推入深渊的日子,像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可她也清楚,这份“远”,并不是从世界中撤退的安全感,而是—她终于不再让痛定义她是谁了。
“你还在想那封信?”王思远从书房出来,手里还握着手机,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担忧。
宋意没回头,只轻轻摇了摇头。
“我在想我那时候,是怎么活过来的!”
王思远走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她现在比从前要安静太多了,有时安静得让人分不清,她是在回忆,还是在沉睡。
“你说!”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先死一次,才知道怎么活?”
王思远沉默了一瞬。
“我希望不是!”
“可我是!”
宋意的手指缓缓收紧,指腹摩挲着窗边那道细缝。
“我死过一次。
不是躺在手术台上那次,也不是在户籍上消失那次!”
“是我看见他牵着另一个女人,从病房门口走过的那一刻!”
“我坐在床上,怀里是刚从体内清掉的孩子。
他看着我,像是在看一张废纸!”
“那时候,我真的死了!”
王思远缓缓伸手,从背后将她揽进怀里。
“你现在还会梦见那一刻吗?”他问。
宋意点头。
“偶尔!”
“梦里我不是她!”
“我不是那个在墙角哭着说‘别不要我’的女人!”
“我站得很高,很远,我看着她哭,看着她喊,看着她一点点塌下去!”
“然后我什么都没做!”
她说完这句话时,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里。
王思远没有接话,只是抱得更紧了一点。
“我不是不疼!”宋意低声。
“只是我现在疼,也可以不叫了!”
“因为我知道,有人听!”
他没说话,只是将她额头贴向自己胸口,让她听见他安稳而缓慢的心跳。
那是她此刻唯一能倚靠的声音。
夜风吹进来,卷过画架边缘。
那幅画着《风》的作品已经被仔细包好,放在木箱中,等着明日一早送往机场。
那是她最重要的一幅作品。
不是因为它画得最好,而是因为她终于用这幅画,把那些不能言说的夜晚,稳稳锁进了画布。
她说她是风。
不是自由的风,而是走过废墟、沾过血和泪、最后仍旧能温柔吹过一个人耳边的风。
她没有向谁告别。
她只是决定,从明天起,再也不回头了。
清晨四点半,天还未亮,宋意醒了。
王思远仍睡着,她没叫醒他,只轻手轻脚地下床,换了衣服,拎着画册出了门。
她去了青城美院的旧址。
那里已经被王家收购,正在重建为少年艺术疗愈中心的第一期展馆。
围挡尚未完全拆除,外墙还贴着未干的施工告示,但里面已经被清理出一方空地。
她站在那片空地中央,脚下是刚铺平的水泥地,空气中带着湿冷的灰尘味。
她没有带伞,头发被露水打湿。
她只是站在那里,手里抱着画册,像是在等待什么。
其实什么也没有。
天还是灰的,风很小,脚步声都被吞进了这片安静里。
她翻开画册,抽出最后一页纸,是昨天晚上临睡前画的。
一张极淡极轻的素描。
没有人。
没有景。
只有风穿过山谷,拂起一根线。
线的尽头,是一个看不见的影子。
她没有签名。
她只是将那张纸,轻轻折起,塞进围挡一处缝隙里。
“我不是来纪念什么的!”她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