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回京
林旭木然地接过那枚失而复得的玉佩,触手依旧温润,却再也暖不了他此刻冰寒彻骨的心。
那叠银票,也被塞回他怀中,沉甸甸的,仿佛压着千钧巨石。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想,这些锦衣卫为何会对他的物品如此上心,又为何要如此“礼遇”于他。
或许,这只是临死前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体面”。
他自嘲地想着,嘴角牵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苦涩弧度。
两名锦衣卫一左一右,再次将他半扶半架起来。
他的双腿早已在长时间的奔逃与捆绑中变得麻木不堪,此刻几乎使不上半分力气。
胸口的箭伤,因为方才换衣的拉扯,又开始隐隐渗出血迹,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但他只是咬着牙,将所有的痛楚都吞咽回肚中。
事到如今,再多的呻吟也只是徒劳。
队伍很快重新启程。
来时悄无声息,去时亦是如此。
只有马蹄踏过枯枝败叶发出的轻微“咔嚓”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林鸟被惊起的扑翅声。
林旭被安置在一匹马上,由一名锦衣卫在前方牵着缰绳。
他低垂着头,任由马匹颠簸,目光空洞地望着马颈上晃动的鬃毛。
夜风更冷了,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此时,他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绝望。
不知行了多久,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稀疏的星辰隐去,一抹微弱的晨曦穿透林间的雾霭,带来些许朦胧的光亮。
他们回到了京城不远处的官道上。
与来时不同,此刻的官道上,已经多了几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以及数十名同样身着黑色劲装、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
显然,这是早就安排好的接应。
林旭被“请”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车厢内很简陋,只有几面厚实的布幔遮挡着,隐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与铁锈味混合的气息。
这气味,让他本就沉重的心,又往下坠了几分。
马车辘辘,开始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
林旭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身体上的疲惫,远不及精神上的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往何处,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但他隐隐有种预感,此行,怕是九死一生。
不,或许连那一线生机,都是奢望。
毕竟,他“袭杀”四皇子齐洛武,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京城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巍峨的城墙,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散发着庄严肃穆的气息。
然而,此刻在林旭眼中,这昔日繁华的京畿重地,却像是一座巨大的囚笼,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将他吞噬。
马车没有在城门口停留,甚至没有经过任何盘查。
出示了一块令牌之后,便径直驶入了城内。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街道两旁的喧嚣,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车厢之外。
林旭的心,也随着这单调的声响,一点点沉入谷底。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处戒备森严的衙门前。
“大理寺”三个烫金大字,在夕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令人望而生畏。
衙门口,早有数名身着皂隶服饰的差役等候着。
林旭被两名锦衣卫“搀扶”着下了马车。
他的目光扫过那块牌匾,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破灭。
大理寺诏狱。
这地方,他早有耳闻。
那是比刑部大狱更为可怕的存在,专理朝中大案、要案,一旦进入此地,能活着走出去的人,屈指可数。
随后,林旭便被两名狱卒押解着,朝着诏狱深处走去。
锦衣卫的任务,似乎到此便已完成。
他们只是冷漠地看着林旭的背影消失在阴暗的甬道尽头,然后便转身离去,没有丝毫停留。
诏狱之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烂与血腥混杂的特殊气味。
两旁的牢房里,不时传来犯人或癫狂或绝望的嘶吼与哭嚎。
昏暗的油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狱卒和林旭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如同鬼魅。
脚下的石板路湿滑黏腻,每走一步,都让人感觉像是踩在腐肉之上。
林旭的脸色愈发苍白,但他依旧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只是默默地跟着狱卒,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黑暗。
他们穿过一道又一道沉重的铁门。
越往里走,光线便越是暗淡,空气也越是污浊。
周围牢房里的声音也渐渐稀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最终,他们停在了最深处的一间牢房前。
“甲字号,叁柒。”
一名狱卒用沙哑的声音念出了牢房的编号,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另一名狱卒则取出一大串钥匙,在其中摸索片刻,然后“咔嚓”一声,打开了那扇厚重的牢门。
一股更加浓郁的霉臭气息扑面而来,让林旭几欲作呕。
“进去吧。”
狱卒粗暴地推了他一把。
林旭踉跄着跌入牢房,虽然他身上并无镣铐,但毕竟有伤,还是疼得他一阵皱眉。
“哐当!”
牢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等到狱卒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四周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林旭缓缓地从冰冷潮湿的地上坐起身,背靠着粗糙的石壁。
他打量着这间所谓的“甲字号”牢房。
不足三丈见方,除了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和墙角有一个简陋的马桶外,便再无他物。
而这里,没有丝毫自然光源,唯一的亮光,便是牢房外烛台上的蜡烛。
林旭借着光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这才在一堆干草堆上坐了下来。
他打量着四周,这里每间牢房的环境都差不多,但就数自己这一间处在最里面,显然是最为特殊的一间牢房。
就在这时,林旭发现旁边的一位‘狱友’,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借着那微弱的月光,他隐约看到,隔壁牢房里,似乎关押着一个人。
那人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哭喊或者撞墙,反而异常安静。
此刻,那人似乎正坐在一张破旧的小几旁,面前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手中握着一支笔,在纸上写画着什么。
林旭微微眯起眼,仔细看去。
那是一个老者,看年纪约莫有七八十岁,发须皆已花白,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干枯。
他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会儿低头疾书,一会儿又蹙眉沉思,偶尔还会拿起手边的书卷翻阅几页。
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哪里像是身陷囹圄的囚犯?倒更像是在自家书房中挑灯夜读的宿儒。
林旭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好奇。
这大理寺诏狱,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哪个不是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
可这位老者,却表现得如此从容淡定。
真是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