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律师将遗嘱举起,声音清晰地念出上面的内容:“遗产包括诸位现在居住的老宅、顾氏的部分股票基金,以及老夫人留下的珠宝首饰等等,据老夫人要求,均由其外孙女顾红继承。”
“这是老夫人留给大小姐您的信件,她从很久前就在筹备这些给您做嫁妆,最后誊抄上遗嘱的财产,比信里还多一些。”
郑律师从怀里拿出一封牛皮纸信封,递交到顾红手中。
带着薄茧的手心触到了一层粗糙的纸面,顾红死寂的心涌起浪潮。
她低头看着,五指将其攥紧。
外婆的信……她竟然很久前就在为自己准备。
顾红原以为自己早就麻木,可真正接过,眼眶却悄无声息地红成一片。
郑律师声音清亮,站在一旁的顾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个老不死竟然留了这么多好东西给顾红?不光有顾氏的股票基金,竟然还有她脚下的老宅?!
那岂不是说明她们都会被顾红从这所房子里赶出去?
顾颜攥紧了袖下的手,几乎咬牙切齿。
虽然自己是养女,可到底也是在顾家被养大的,那个老不死不待见她就算了,竟然一样东西都不留给她?
时成玉倒没什么诧异的神情,毕竟自己母亲对顾红的疼爱她一直都看在眼里。
只是,她看见顾颜红了的眼眶,心头顿时一突。
“不行。”
她沉声打断,看向郑律师:“我是她的亲生女儿,直系亲属,对这份遗嘱有异议。”
“您说?”
郑律师合上遗嘱,恭敬又有耐心地看向时成玉。
“这份遗嘱包括了已更名为顾家的一些产业,作为顾家的掌权人夫人,我想应该征得我的同意。我不答应给顾红,要求将其移交给我的小女儿顾颜。”
话音落下,郑律师的面色古怪地变幻了一阵,探究的目光转向顾红。
他作为老夫人的律师,自然也了解顾家的情况。顾先生是入赘进时家的,之后就逐渐取得顾夫人信任,掌权时家,之后当年时家的许多财产这些年已陆陆续续更名为顾姓,就包括时氏也不知何时变成了顾氏。
并且据他所知,明明顾红才是顾夫人的亲生女儿,却又为什么宁愿委屈了自己的孩子,也要为养女去谋一把财产?
顾红接触到顾律师的目光,除此之外,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压着的一丝同情。
顾红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我反对,既然是外婆给我的财产,我一分都不会让给别人。”
闻言,郑律师抱歉地对时成玉摇了摇头:“夫人,毕竟大小姐才是老夫人遗嘱上承认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既然她不同意,我也无法更改。”
此话一出,周遭安静下来。
顾颜盯着郑律师的背影,面色惊恐,“难道以后顾家就是顾红的了?凭什么啊,顾红姐姐再怎么说……也是坐过牢的!”
时成玉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瞪向顾红:“不同意?你凭什么不同意?”
“你外婆身子向来硬朗,要不是你做错事逼得她日日以泪洗面,怎么会突发恶疾?!她弥留之际你在哪里?她死不瞑目你又在哪里?”
顾红咬紧牙,可身子还是不可控地一抖。
这番话,无异于拿着刀子往她心口上扎。
不愧是她的亲生母亲,最知道怎么刺激她最痛!
顾红心里苦笑,口中渗出一股铁锈般血腥味。
“你还有脸继承财产!”
“啪——”
刚一说完,传来格外清脆的一声。
瞬间,屋里的空气几乎凝滞。
顾红捂着面颊,脸被直直打偏过去。
嘴里的腥甜更甚。
哪怕自己早已习惯了母亲的厚此薄彼,可在外人面前对她如此厉色,还是让她心口一阵绞痛。
她抬起头,冷冷盯着时成玉。
“罪魁祸首是谁,你不清楚吗?”
顾红蓦地轻笑一声,清冷的声音传遍屋内每个角落,充满了嘲讽意味。
一年的牢狱之灾,其实她何其无辜?
“难道不是顾颜害得吗?”
她冷笑补充,声音很轻,像一只被风吹远的蒲公英,散开在半空中。
时成玉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其实是顾红当年来请教她,只是后来颜颜从她那里将文件取走,所以才……
她有些心虚地眼眸微闪。
文件泄露她一直都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
“我是你妈!而且你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你那么厉害,帮帮你妹妹怎么了?!”
“帮她什么,帮她坐牢吗?”
“你这么疼爱她,怎么不自己替她坐牢?你站在法庭上作伪证的时候,可曾记得自己是个律师,是我的亲生母亲吗?”
时成玉脸上涨红,虽然知道自己有愧于顾红,可还是嘴硬地反驳。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而且也是你自己保管资料不当,你自己把资料放我那忘了取走的,资料遗失了也不全是你妹妹的错。”
她一把搂住顾颜护着,冷冷看向顾红。
顾红踉跄后退一步,“哈?”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是你说让我把资料放在你保险柜里你替我保管,你说……”
“红,保险柜密码只有妈妈和你知道,我们家和厉家是姻亲关系,绑在一条船上的,我常年做厉家的法律顾问,厉寒忱知道了也不会反对,你就放心吧。”
“等我看完就还你,妈妈做了多少年律师,比你更清楚文件泄露的风险,你还不能信妈妈一回吗?”
那是顾红成为律师以来犯的唯一一次错。
也是那次错彻底将她拉入无间地狱。
她错在不该相信自己亲妈,哪怕只一回。
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的对话,打哑谜一般,让郑律师一头雾水外,只觉得有些尴尬。
不光如此,还因为仿佛听到了一些家族秘辛……
他缩了缩脖子,努力去做一只耳聋的鹌鹑。
时成玉别过眼:“立遗嘱最起码得两人在场吧,只有郑律师一个人,这份遗嘱的真假除了你还有谁能证明?”
顾红的指尖轻微一动,心口也泛起波澜。
顾母是律师,在成为顾家夫人之前,在律坛颇具盛名。彼时她在政界彼时异星突起,旁人得知是时成玉的女儿,惊叹都转换为了然。
时大律师的孩子,优秀如此,还真是继承了母亲过人的天赋。
人人都这么说。
虽然她自小受着母亲偏颇的对待,可毕竟还是她的女儿。每每与母亲提起,她都骄傲又期待。
甚至她入行不过三年,就一举拿下几个震惊秦城的案子,成为很多律师前辈口中赞不绝口的天才。
她想,母亲知道了,会为她自豪吗?
结果是,不会。
明明律师出身的她更能懂她的努力和出色,可她向来绝口不提,反而对完成了普通毕业论文的顾颜极尽宠溺。
后来,一直到现在。
她死心了。
她不为任何人而活,除了自己的孩子小兮。
顾红眨了眨眼睛,坦然接受了母亲动用自己多年不碰的专业知识,与她站到对立面。
郑律师面色为难,手中的遗嘱成了烫手山芋。
他在业内算还算有点名气和威望的老牌律师,可眼前站着的三位,一个是早已退出律坛的大佬,一个是几年前名动秦城的天才,最后一个现在则是厉氏最得青睐的首席律师。
他额上不由浮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这……”
“如果郑律师无法证明,想必所谓的遗嘱也不该生效。”
时成玉步步紧逼。
郑律师只能深吸一口气:“老夫人立遗嘱时,床榻边的确只有我一个人。但那时情况特殊,老夫人弥留之际,公证处来人时,老夫人从抢救室出来,已经撒手人寰……”
“所以说谁知道你会不会被顾红收买,手中的遗嘱说不定是她自己私拟的。又或者老夫人病糊涂了,遗嘱根本不作数。”
顾颜抱臂,朝顾红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顾红攥紧手心。
“既然二位提出质疑,我暂时无法处理。只能先暂缓遗产的交授手续。”
郑律师长叹一口气。